天上的月亮渐渐西垂。
草原之上霜雪纷飞，粒粒碎雪在月华的映照之下透射出点点白光，让寒冷的夜晚里添了几分亮白。
熊熊篝火堆旁，玉凝儿左右看了看身旁的两个虫形大睡囊，又动了动耳朵仔细的听了听睡囊里两道缓慢的呼吸声。
“看来十三师姐和大师兄都睡着了。”
她不曾低声细语，只一道意念闪过，脑中便有两道声音接连响起：
“玉凝儿，我想出去喵~”
“我也要出来透透气嘎~”
玉凝儿一边轻手轻脚的远离了篝火堆，一边拿出了影灵图，传音道：
“好好好！我这就让你们出来……不过你们的动静可得小点啊！也不许吵架打架！”
“喵！”
“嘎！”
听得两只应声保证了，玉凝儿才打开了影灵图。
“喵~咕噜咕噜咕噜……”
大花立刻钻了出来，轻轻的叫了一声，脑袋不住的朝玉凝儿的手掌心里蹭去。
“嘎~”
黑哥也从影灵图里挤了出来，只探出了一只爪子踩在了大花的尾巴旁边，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紧盯着玉凝儿。
“要吃虫子嘎！”
“没有虫子吃了，不过我给你买了红烧肉！”
玉凝儿从影灵图里拿出了一小碗红烧肉来，喂到了黑哥的嘴里。
“嗯嗯……好吃嘎！”
黑哥十分满意的叼着红烧肉吃，一边吃一边点头。
“喵~”
大花用爪子拍了拍玉凝儿，示意她该给自己喂吃的了。
玉凝儿把装着红烧肉的碗放在了地上让黑哥继续吃，而后又从影灵图里拿出了一只红烧鸡腿来。
“呐！这是我特意为大花买的红烧鸡腿！”
大花低“呜”了一声，扑闪过去，将玉凝儿手里的红烧鸡腿咬在了嘴里。
黑哥有一部分身体仍在影灵图里，大花一动，它也被动的踉跄两下。
“嘎嘎！！！”
黑哥非常不满，扭头就要去啄大花。
“喵呜——”
大花炸起了毛，四只爪子里的指甲都露了出来。
玉凝儿一手抵住了黑哥的鸟嘴，另一手则压在了大花的圆脑袋上，轻声道：
“你们两个给我小点声！别吵到了我十三师姐和大师兄！否则……红烧肉和红烧鸡腿都别吃了！”
“嘎！”
黑哥当即变了脸色，把头重新埋进了碗里。
“喵~”
大花伸着脑袋讨好的朝玉凝儿掌心蹭了蹭，而后也开始了享受美食。
玉凝儿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对嘛！哦，对了！我还有事要找榕爷谈谈，大花、黑哥，你们两个就继续留在外头帮我警戒。记得别吵架，也别打架！”
黑哥一边埋头吃，一边含糊的说：“知道了嘎！”
每每有好吃的东西在，黑哥都会很懂事，也很听话。
“知道了喵~”
撕咬了一块香喷喷的鸡肉的大花也非常乖巧，又很黏人，伸出了沾满了油污的舌头就要来舔玉凝儿的手掌心。
玉凝儿忙收回了手，又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大花要蹭过来的脑袋，道：
“要是有什么情况，你们记得用意念叫我出来，知道吗！”
“喵！”
“嘎！”
大花和黑哥纷纷点头。
玉凝儿却还是不放心，转念一想，把虎娃也放了出来，对他说：
“如果大花和黑哥困了要睡觉，你就替它们继续值守。还有，你记得天亮之前收集无根水，要多收集几瓶，榕爷都快渴成干木头了。”
虎娃连连点头，“嗯！玉姐姐放心，我会好好干活的！”
玉凝儿这才放心。
她翻开了影灵图第一页，其上浮现的赫然就是三色域里的景象：黑、灰、白，三种地域划分得非常明显。
如今葫芦法器被影灵图收服之后所凝化的小芦界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上层乃是利用云母之气构建的阵法空间，中层是存放大妖的黑色煞气绝域，下层则是一分为三的三色域：黑域、灰域和白域。
如今在影灵图第一页纸上所显现的画面，就是三色域里的景象。
若仔细观察，还能看到里边有小小的影子在游动。
——那是狼王月牙和一众妖怪们在四处奔跑寻找猎物。
玉凝儿早已跟月牙说明了情况，要等她回了元灵门才能安置这里面的一众妖怪们。
月牙虽然有些不满，但玉凝儿已成了小芦界的主人，她在小芦界里有绝对的掌控能力。
所以月牙也不愿和玉凝儿起争执，只再三请求玉凝儿一定要信守承诺要放它们出去。
玉凝儿虽能掌控整个小芦界，但她不会制止小芦界里的生灵们原先的生存模式。
她只是给小芦界里扔了一批鸡、羊等活物，以缓解里边的妖怪们食物紧缺的情况。
一切，都等回了元灵门再说吧。
如今，玉凝儿的周身被影灵图的金芒覆盖，随即身形瞬间消失，闪进了小芦界。
……
暗无天光的墨色中，玉凝儿已经无须点亮灯火、或用荧月虫来照亮了。
她是这个小芦界的主人，只需灵识连接影灵图，便能感知小芦界里的一切情况；
只要她念头闪过，就能随意的在这小芦界中进出，想到哪个角落里去就能到哪儿去。
现在，她通身金芒一闪，在小芦界里跨越千里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完成。
玉凝儿一现身，榕爷就立即察觉到了。
“你来了！”
榕爷的声音一向都很苍老。
如今它在这小芦界中没有无根水喝，也无日月精华吸纳……玉凝儿觉得榕爷似乎更苍老了些。
“榕爷，你还好吗？”
玉凝儿伸手摸了摸榕爷的树桩。
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榕爷的真身。
此前都只是在画上见过……当然，画上的榕爷看着再真实，都不如玉凝儿现在看着觉得震撼。
因为榕爷的树桩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玉凝儿不由的默默数着树桩上的深褐色、密密麻麻的圆圈。
那是年轮，每一个圆圈都代表了榕爷活了过一年。
榕爷还未等玉凝儿慢慢数完，就主动说了：
“我活了四千六百多年，这么多年来，我每活过一千年，就必定会遇上一个大劫。
第一个千年，我被雷火焚身，千年修为直接被毁了大半。
第二个千年，我修为远超以往，差一步就能进阶化形境……可天降九道雷霆，又劈去了我大半修为。
第三个千年，我已然化形，越过了凝魄境和妖将境，直达妖王境……不料，天上再降雷霆，让我三千年的努力再次成空。
第四个千年，我再次进阶化形，接连突破凝魄境、妖将境和妖王境，离破虚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却被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大战牵连，被人联手斩去了半身，只剩得一残躯苟活直到如今。”
“啊……”玉凝儿惊叹道：“榕爷，没想到你从前竟然会有这么惨痛的经历……”
榕爷道：“那都是天定的劫数，只要挣不脱这世间的牢笼，谁也躲不过这定下来的命数。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妖植，要想脱胎换骨、飞升成仙，更是难之又难。”
玉凝儿疑惑道：“天定的劫数……？天，到底是什么呢？天为什么要给你定下这么残忍的劫数呢？”
榕爷闻言，沉默了良久。
玉凝儿摸了摸榕爷的树桩，心想：“原来榕爷从前都已经是大妖王级别的存在了，真厉害！可它，为何会在影灵图里呢？”
玉凝儿六岁时就得到了影灵图，那时榕爷早就已经在画上了。
榕爷从来不跟玉凝儿提起自己的过往，也不说自己是被谁封印在了这影灵图里。
其实玉凝儿一直都很想知道影灵图的来处。
她觉得榕爷肯定是知道的。
但榕爷从来都不会说，任由玉凝儿如何问，都不会说。
这时，榕爷道：“我不曾见过‘天颜’，也不知道天到底是个什么。我只知道大家都这么说：天定劫数，这是规则。”
玉凝儿点点头，心里却是暗暗嘀咕：“哦！懂了！人云亦云嘛！呃……也不对！也许是妖言流传？”
榕爷不知道玉凝儿在嘀咕着什么，又道：
“当初你收服了玄色玉玺，让影灵图凝出了第一个画中小世界时，我便心有所悟……直至你再收了葫芦法器，让影灵图再次凝出了第二个画中小世界，又让我置身于这片天地之间……
我便猜想：我们所谓的天，是否如同你这般，是一个又一个小世界里的主人呢？”
“啊……”玉凝儿突然觉得自己开始毛骨悚然了，咽咽口水道：“榕爷，你这话说的……让我听得很害怕啊。”
如果一切真如榕爷猜想的这般，那她和十三师姐、大师兄、无山道人、穆元之，还有她在外边认识的所有人……就都像月牙它们一样，是被关在了一个大一点的“笼子”里？
……而他们所在的笼子，只不过是比小芦界大了许多罢了？
榕爷道：“你不必惊慌，这也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论，只是你从前从未想过罢了。”
玉凝儿瞬间瞪眼，“这还不是惊世骇俗之论啊？！我已经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寒，隐约的，还能联想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某个看不见的高度俯视着我，就像……”
玉凝儿说到这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榕爷替她补充道：
“就像你现在一样，只需一个念头，就能看到这小芦界里的所有生灵的所在……知道它们长什么模样，都干了什么……只要你想，你还能不费力气的决定它们的去向、甚至是生死。”
玉凝儿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对啊！如果榕爷的猜想是真的，那这也太可怕了吧。”
榕爷道：“身处牢笼，挣不脱，就永受牢笼之苦。”
玉凝儿忙问道：“榕爷，外面的世界，真的是笼子一样的世界吗？”
榕爷：“若不是笼子，何须飞升？”
玉凝儿又问：“那……若能飞升成仙，就能挣脱笼子，自由自在了是吗？”
榕爷道：“我不曾飞升成仙，不知道仙灵所在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也许，飞升成仙之后，所处的世界，也不过又是一个大一点的笼子罢了。”
“啊？！！！”玉凝儿闻言顿时泄气道：
“听榕爷这么说，我瞬间觉得努力修炼好像也没什么用了嘛！不过是从一个笼子里跳出，再进入另一个大一点的笼子里……”
榕爷道：“我让你进来，不是要打击你的信心，让你就此放弃修炼道途的！”
玉凝儿：“我知道！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就像不能修炼的凡人们寿元短暂，易受病痛折磨……而我们修士有修为在身，寿命悠长，还懂术法
——这说起来，怎么都是当修士好啊！自然的，也是境界越高越好嘛！
若能层层进阶，飞升成仙，谁又不想飞升到仙灵界去看看呢？”
玉凝儿说着说着，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又有了振作努力修炼的勇气，对榕爷说：
“哦，对了，榕爷你叫我进来，除了方才的笼子猜想，还有什么是想跟我说吗？”
“有！”榕爷道：
“你可知，进了这个小芦界里后，有什么东西，是你已经被动隔绝了、或无法看穿的？”
玉凝儿感受了一番，又想了想，道：
“我现在进了这个小芦界，就不知道外边世界的情况了。虽然我的灵识能连接到影灵图，但我也无法感知到小幽界里的情况了。只能跟黑哥、大花和虎娃它们感应和联系。”
榕爷“嗯”了一声，又道：
“我说的可不止是外面的世界和小幽界。”
玉凝儿：“榕爷，你的意思是……？”
榕爷：“我想说的是，你是否也无法感知到这个小芦界里存在的空间法器呢？”
“啊？空间法器？”玉凝儿疑惑道：“这里边还有别的空间法器吗？”
“当然有！”
这时，一道绿光从榕爷的树桩之内飞出。
那飞出的绿光之中，有一个梭形的褐色木头材质的东西若隐若现。
榕爷道：“这是我用毕生修为所炼制的空间，其内大小，比之你的小芦界，还要大上三倍。”
“啊？！！”玉凝儿惊叹道：
“榕爷，你、你怎么这么厉害？！！哦，我是说你不是被雷劈了吗？怎么还能用你的毕生修为来炼制一个空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