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阑珊，山清水秀。
江挽慢慢放下手中的话本，垂着眸一言不发地盯着桌面。
自谢无澜入紫玉谷后，三界风平浪静，隐隐呈现出海晏河清之景。神魔谷的封印暂时压制了下来，以不邪剑重塑的孽天柱也不再震颤。
她只在无极宗小待了几月，后来与顾双闻、溪云止他们告别，便拎上闲置了许久的端水剑，四处游历去了。
记忆里，不邪山是那般恐怖。
可当她抵达此处时，除却耳畔嚎啕风声外，眼前空荡荡一片，苍穹暗红，土地染血，一丝危险气息都没有，也未曾见到那魔兽潮。
后来，月魄和绍衣得知，担心她出事，一直劝说着，江挽便离开了不邪山。
她又去未城看了眼常洛。
酒庄的日子平平淡淡，但也好在有几个伙计，闲暇时可以聊天解解闷。
江挽的锦囊里又被塞了几坛酒。
常洛笑着说：“带回去给大师兄他们尝尝，我亲手酿的，也算是有个念想。”
江挽默了默：“师姐，你不回去吗？”
“我啊……”她拉长了尾音，语气似有些惆怅：“等哪一日，大家都回来了，你用千行卷传讯给我，我再回去吧。”
江挽安静地望着她：“好。”
无极宗一切如常，新的亲传又聚在一块儿出去历练。而两千年前的那些亲传，到底也是少了几个，只偶尔聚聚聊天喝茶。
这些年来，李晴水修的功法，已是驱褪了不少妖气。但最近几日，速度却慢了下来，一连修炼十几日，妖气也不曾去除半分。
顾双闻只是温声说道：“许是遇到了瓶颈，不必操之过急，出去放松放松也是好的，莫要因修炼而伤了身体。”
李晴水抿了抿唇：“宫主，我体内的妖气，何时才可以完全去除？”
顾双闻沉吟片刻，缓声说道：“倘若按如今的情况来看，短则百年，长则千年。”
李晴水去了一趟归仙谷。
归仙谷与记忆中的无甚差别，长河流水，净如美玉，一层淡雾笼罩在湖面上，宛若如画仙境。中央浮空小岛上，一棵枝叶遮天蔽日的桃花树倾身压下，落红纷乱如雨。
枝条修长纤细，花叶繁盛，一条条红绸系在枝干上，每条红绸末尾悬着一块木牌。
她走上前去，仔细地看去，最后拾起了一块木牌。
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任受风吹雨打，它摇摇欲坠，却迟迟未坠。木牌底部已经有些发霉了，上面痕迹斑驳，镌刻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但仔细一看，依旧能瞧出那字迹清秀却不失凌厉之气，一笔一画都恰到好处。仿佛可以看见几千年前，那少年坐在树下，垂着脑袋，仔仔细细雕刻的模样。
红绸如乱雨，条条丝丝垂落，映得四面光景绯红一片。眼前无数木牌轻微晃动，不知牵了多少人的姻缘，这棵偌大的桃花树，也是姻缘树。耳畔风铃清脆作响，恍惚间，似乎有什么陌生的画面涌入脑海。
她闭了闭眼，看清了木牌上的字迹。
——阿兰永远只能喜欢路逍遥，无论几生几世。
手心的温度蓦地滚烫了起来。
一条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红线缓缓浮现在她手腕，仍然紧紧地缠绕着。
姻缘未断。
……
江挽忽然发现，她似乎都没有和谢无澜去过什么地方。
他们只在云梦山一起看过蝶光，一起看过南海城的海，一起见过花朝节的漓水江，河灯齐盛，赏过妖界的月，苍生的雪。
可这些，也不过是带着目的而去见到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游。
如果谢无澜没有出来，那么她以后，一个人又该去哪儿看？
“姑娘，您的天花酥好了。”
一道声音拉回了江挽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望向眼前摆着的一碟酥饼，沉默了几秒。耳畔的声音逐渐开始热闹嘈杂起来，四周都是人，空气中弥漫着香气，四下里议论纷纷。
“今年的大选可真是精彩啊，有一位修士居然在幻虚林内杀了百来只妖兽。”那人感叹道：“百来只！这天赋果真妖孽。”
“我听闻林中有一只死了千年的七阶大妖，如今形体还在，魂却不在了，也没人知晓是如何死的，还真是可惜。”
一人嗤道：“有啥可惜的？如果那大妖没死，死的没准就是我们了。”
江挽一怔，想起了在洛水境内瞧见的树妖，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
醉香楼的天花酥，与妖界的没什么区别，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她只吃了几口就没兴趣了，唤来小二帮忙打包，然后拎着油纸包走出了醉香楼。
问天峰群山峥嵘耸立，一层浅淡云雾笼罩在峰顶，日光所照之处，金光如雨乍泄，透过云层间隙，千丝万缕落了下来，覆在连绵山头，若隐若现。天地间似有古老钟声响起，穿过群山，破开云层，一时之间，三界众人纷纷驻足，抬眼望去。
江挽恍惚顿步，抬眼望着问天峰上的方向。
又一百年过。
后来，她喜欢在河边慢慢散步，逆流而上，去那河流的源头，望着一切开始的地方。河水流经之地，两岸芳草萋萋，百花繁盛，锦绣纷叠。蓝天白云下，四野寂静一片，只余水声潺潺。
草地柔软，于是她坐在草地上，百无聊赖地打开千行卷，刷着仙界各种消息。
宋初年陆陆续续地给她发了很多消息，但是她一条也没有回。
如今闲下来，便打开一一看去。
宋初年：【顾宫主把一千年前我们南海城历练的奖励补上了，真是个大好人啊，你的我给你放凝玉居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宋初年：【原以为大师兄回来是解脱，没想到是噩梦的开始。他现在盯着我带那些弟子操练，如果有做的不好的就罚我。】
宋初年：【你碰到陆长遥了吗？】
宋初年：【李晴水人也没了，你们怎么都走了？我还能找谁说话？】
宋初年：【紫玉谷好像有点动静了，是不是玉珩仙君和谢无澜马上就要出来了？】
江挽眸光一顿，又黯淡下去。
这才一百年，怎会这么快？
她简单回复了几句，然后收起千行卷，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