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国现在着实有些为难。
一方面,省城的李思思又打来了电话,电话里提及了钱的事儿,追问他什么时候能把另外六十万给打过去,这让郝建国尴尬不已。
他心里很清楚,李思思已经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如今账面上剩下的钱还不到十五万。倘若不能尽快把资金到位,抓紧把下面各个市县的专卖店建立起来,那李思思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可就麻烦大了。所以,郝建国很想回一趟省城,亲自去帮忙处理一下那边的状况。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敢离开。就因为手机那事儿,自己好不容易才参与进来,能够了解调查的进展情况,还能适时做些必要的指示或决定。要是自己走了,万一何少坤和刘建设这两人弄出些什么状况来,那可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郝建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眼睛不经意间朝窗外瞥了一眼,发现简阳的车停在外面。
他赶忙走到门口,向对面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询问简阳是不是回来了。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郝建国拉开门,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郝建国走进简阳办公室的时候,简阳正在打电话。看到郝建国,简阳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先随便坐下。
简阳打完电话,便问道:“郝县长,有什么事儿吗?”
“哦,有几件事儿想跟您汇报一下,也想听听您的意见。”郝建国欠了欠身子,语气中满是尊重。
“别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儿你直说就好。”
“呵呵,您是主心骨嘛!大事还得您先拿主意呀。”郝建国笑吟吟地看着简阳,接着说道,“是这样的,一件事就是关于农民减负问题,半个月前就应该开个会统一一下的,可当时山洪险情来势汹汹,就给耽搁了。我综合了各方面的意见,又看了看市里的相关通知,我觉得这次减负,咱们把标准定在两百块以下,作为各级政府的工作指标,您看咋样?”
郝建国并没有一开始就直奔主题,而是先将农民减负和退耕还林这两方面的一些具体工作,向简阳汇报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看见简阳第三次抬头看时间了,他这才话锋一转。
郝建国把身子坐正,神色严肃地说道:“简书记,最近有一些谣言指向了县委领导,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这严重损害了县委和党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影响特别恶劣。我已经指示纪委何书记去调查此事了,我也会亲自负责跟进。咱们绝不能……”
简阳却很意外地摆了摆手,打断了郝建国的话,这情况颇为少见,着实出乎郝建国的意料。简阳语气平静地说:“郝县长,这件事儿和我有关,作为当事人,尤其是县委书记,我必须要给古川县的干部群众一个交代,所以这事儿我会亲自处理。很感谢同志们的关心。”
郝建国一下子愣住了。
别的领导遇到这种事儿,要么暴跳如雷,指示下面一查到底;要么保持沉默,以静制动,刻意淡化这件事的影响。但不管是哪种做法,他们大都会回避自己亲自处理,而是让旁人去经办,以此来显示处事的公允。
简阳这是怎么回事呢?
李芳在家里待了两天后,就开始不停地给自己在外面工作的同学打电话,拜托她们帮自己找份工作。
她已经决定离开古川了,实在受不了这里的氛围,尤其是每天一睁眼,周围熟悉的环境就会不断提醒她去想那件糟心事儿。妈妈现在都不怎么出门了,就连每天坚持的和街道上阿姨们的晨练也取消了,这些都让李芳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此刻,李芳正在给一位在昆明的同学打电话,对方得知她想来这边工作,高兴得不得了,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催促她尽快动身去昆明。那位同学还神秘兮兮地说:“我们这儿正好有一家外资公司在招工呢,待遇福利可优厚了。我已经被录取了,要是你来呀,我就去帮你说说,给你争取个面试的机会。嘻嘻,我都能被录取,就凭你的能力,肯定能轻松考进去,说不定待遇比我还好呢!我跟你说啊,我一个月薪资有四千多哦,还不算业务提成的红利……”
李芳耐心地听着同学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唠叨个不停,既没有插话,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这也是她在同学和同事间人缘特别好的一个重要原因。
李芳从小就没了父亲,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单亲家庭的成长环境养成了她内敛的性格,也让她养成了勤奋学习的习惯。
无论是读书还是工作,她总是把自己的事儿做得细致又出色,而且还特别乐意帮助别人。上大学后,远离了单亲家庭的影响,在一群同龄人当中,她渐渐变得开朗和乐观起来。出色的成绩,再加上美丽的外表,使得她在同学中备受瞩目和羡慕,那些童年里缺少的东西,迅速地被吸纳进来,让她的性格变得更加丰满。可以说,在那个时候,她收获了自信,也重拾了对生活的热爱,她乐于与人交往、结识朋友,也坚信自己能和任何人相处融洽,成为好朋友。
但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两天的时间便被无情地惊醒了,她知道自己又变了。
直到那位同学说完了,李芳才轻轻地问了句:“那家公司是做什么的呀?”
同学回答道:“是做金融衍生品服务的,比如基金、期货等等。”
李芳思索了一下,觉得和自己的专业以及之前的工作相差不大,应该可以胜任,便答应了那位同学。
她挂了电话,站起身来,刚一转身,就看见默默地站在身后的妈妈,正用一种担忧又不舍的目光看着自己。
李芳心里顿时像被刀绞一般疼痛,自己当初是为了母亲才回到这个小县城,在舅舅的帮助下进了银行,一心想着好好照顾母亲,可现在却连累母亲连门都不敢出了……
李芳在痛苦之中,心底涌起一股恨意,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她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角,用力之大,连关节处都微微泛白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芳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仿佛在这一瞬间长大了许多,挪动脚步,缓缓走到妈妈身边,伸出手,低声说道:“妈妈,对不起!”
妈妈心疼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眼中流露出的是深深的爱与哀伤。
李芳说:“妈妈,我想离开这儿,我同学在昆明给我找了份工作,我想去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马上回来接您。咱们一起离开这儿,好不好?”
妈妈的眼泪流了下来,有几滴落在了李芳的手背上,李芳能感觉到眼泪的温度,以及它滴落在手背上的那份沉重。她心里同时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呐喊:“不要忘记是谁欺骗了你!是谁让你们母女俩承受了这般羞辱,被迫远走他乡的!你一定要记住妈妈今天的眼泪啊。”
简阳在郝建国走了之后,无心处理其他事务。
他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想把胸口的郁闷一并驱散。
他又掏出香烟,右手的打火机“咔嚓”一声,冒出一束蓝色的火焰,他稍稍移动了一下手,点燃了白色的烟卷。一阵朦胧的烟雾在眼前升腾起来,不断变幻着形状,就如同莫测的命运一般,难以捉摸,无法掌控,最后渐渐变淡,隐匿在了空气中……
一支烟抽完,简阳稍微振作了一下精神,拿起电话打给曾浩:“下午安排一下,咱们去新建的精密冲压项目的施工现场看看。”
简阳现在需要工作,需要大量的工作来填满他的时间和空间,他实在不愿意一个人回到招待所去,那里只会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