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露知道自己在睡。
沉在水底般的梦境里，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但依稀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漂浮之中，似乎有人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束成马尾的长发。
深邃如夜的眉眼。
还有那件绣有竹叶的长衫......
不夜露蠕动着嘴唇，轻声唤出那人的名字。
“……五月？”
五月没有回应，只是用一种悲戚的、带着愧疚之意的眼神看着她。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不夜露不明白。
五月和她，明明是——
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不夜露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一片寂静里，五月的身影在水流的吞噬中慢慢退后，逐渐变得模糊。
到底是因为他们在远离，还是因为不夜露在哭泣？
她只知道，她再也寻不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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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露......”
“国王小姐......”
在几个熟悉的声音的呼唤下，不夜露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唔，好亮。
是油灯。
鹑星的小楼的油灯啊。
不夜露还有点迷糊。
她回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醒了！”
沙利叶凑过来。
他的眼睛猫眼似的发着绿光。
“我给你调息了好长时间，差点以为你真的要一睡不起了！”
梦中雨正握着不夜露的手，闻言，语气不悦。
“胡说什么！小露不会有事的！”
不夜露轻轻捏捏她的手，低声道:
“你哭了啊......”
梦中雨吸吸鼻子。
“没有。”
她赶紧笑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不夜露微微动了下身子，身上倒没什么难受的地方了。
“我......睡了很久吗？”
左边的梦魔伸手过来，抚上不夜露的额头。
凉凉的。
不夜露不禁舒服的眯起眼睛。
梦魔试试温度，终于放下了心。
“......三天。”
“你啊......之前把你带回来之后，你就开始发烧，一直烧到今早。”
不夜露惊讶。
“那、那么久！？”
沙利叶叫唤着:
“你以为呢，我们都担心死了！”
“小丑呢！？”
不夜露赶紧挣扎起来。
“珠因呢？课题呢？还有十二鲸和鹑星他们——！”
学着以前不夜露照顾他的样子，梦魔扶住不夜露的肩，给她垫好靠垫，让她安稳的坐了起来。
“别慌，都解决了。”
见不夜露嘴唇起皮，他递来水杯。
“慢慢听我们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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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掉靛之后，十二鲸和鹑星来到了最后的目的地。
靛的魅惑之力不再有效，没费多少口舌，塞法就把记忆球交了出来。
“我不敢......”
“我不敢承担这些——！”
塞法哭叫着跪了下来。
那个记忆球仿佛有千钧之重，他根本接不住分毫。
怎能把这种东西......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他。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生，无力、也无能做出抉择啊。
“拜托了，救救我！”
“我不想再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了！”
十二鲸闭了闭眼。
既然不愿意参与，不愿意改变，不愿意使用这份权力……那这个世界的未来，也不会因他改变。
这位年轻的实习生，终究只是世界浪潮中的、一朵随波逐流的小水滴罢了。
“也罢，我会消去你的记忆的。”
“别再和这一切扯上关系了，回去你原来的生活吧。”
待塞法睡去，鹑星问：
“你要怎么处理这些资料？”
“这些可是文音寺无数科学家的心血和结晶，是最先进的知识和技术。”
十二鲸手指一动。
记忆球化为金色的粉尘，消失不见了。
鹑星挑眉。
“你可真是干脆，一点都不心疼啊。”
十二鲸摇头。
“我当然心疼，心疼的都快哭出来了。”
实际上，她的眼眶的确微微发红。
“我一直在劝自己，没有生来就邪恶的武器，没有生来就有害的技术，要怎么使用，全凭人心。”
想起靛，十二鲸咬紧了牙。
“但是，我没有自信会成为那样无私的、不动摇的人！我不知道在这样的东西的影响下，我会不会变成下一个所长——！”
“现在我的心智还不够坚定，性格也不够成熟，这种东西不能留在我这里。”
“我也信不过其他人，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
“既然如此，就让它在这里消失吧。”
十二鲸捂住眼睛。
细弱的金光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等到未来，有下一个科学家再创造出这些知识的时候——”
“我衷心希望他们在足够强大的同时，能怀有一颗不忘仁慈和和平之心。”
“那时，我们才能真正拥有使用它们的资格吧。”
看不见的线骤然断裂，远方，珠因的束缚被解开了。
“我......自由了。”
它的身体从来没有那样轻快过。
背后那双眼睛再也不会凝视着它，它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了！
“太好了，太好了，那我们赶紧去你的本体那里！”
昆特他们也十分激动。
“你要取回你的力量，将时间秩序导回原状！”
沙利叶扶着梦魔，猛点头。
“快点！”
“国王小姐还在等我们！”
地下冰室处，众人很快解放了珠因的本体。
虽说是机器人，但本体和如今的珠因一样，外表依旧是个清俊的男子模样。
“赶紧的，开关打开！”
“嗯，这边已经连接好了！”
忙着预热、启动本体的过程中，沙利叶听到千穗隐约嘟囔了句：
“怎么回事，好像是二次冷冻......？”
二次？
沙利叶和梦魔面面相觑。
不等他们反应，机器发出震动，连带着整个地下冰室都摇晃了起来。
冰块中，珠因的本体睁开了眼睛。
站在众人身边的“珠因”，也缓缓消失，回归了原处。
雾气升腾，整个冰块极快的融化干净。
在昆特等人期待的注目下，白皙的手指撑住侧边，珠因从中站了起来。
身材纤细修长，薄薄的白衬衣散发着清凉的气息，他和意识体珠因的外表并没有多大区别，但更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稳重的存在感。
“感谢这段时间以来各位的帮忙，趁着现在，大家快离开吧。”
珠因温和的道:
“我的力量外泄停止，秩序开始修复了。时岩洞会全部关闭，平行世界的漏洞也会全部补上。”
他的黄色眼睛似乎略有笑意。
“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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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听到了梦魔的声音，让我赶紧进去身边的时岩洞，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啊。”
梦魔点头。
“是的。时岩洞一旦关闭，夹缝中的人事物就再也无法回来。”
“如今的小丑，会永远迷失其中，直到死去吧。”
夹缝中没有任何生存物资。
去到别的世界的话，又会因为干涉行为、而被保护机制抹杀。
在时岩洞关闭的当下，小丑只有死路一条。
不夜露还是有些不懂。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追出来？”
“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跟着你们一起出来啊？”
话音刚落，鹑星和十二鲸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这件事就让我来解释吧。”
鹑星的眼镜折射出戏谑的光。
“这是很早之前，梦魔向我的老板提出的委托。”
“我的老板调查了颠倒轮胎的过去，找到了一个和小丑深有关联、却又极其憎恨他的人。”
鹑星问不夜露。
“小姐，你知道小丑为何会离开颠倒轮胎吗？”
“不是因为要照料爱丽丝吗？”
“是有这个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是——颠倒轮胎有了第二个小丑。”
第二个......小丑。
不夜露感觉明白了什么。
“小丑是多么高傲的人啊，他怎么可能允许有人抢走他的舞台和成就。他在一次表演中，给道具做了手脚，让那位小丑摔断双腿，落下了永远的残疾。”
“因为这件事，颠倒轮胎终于意识到，他们无法再控制小丑，所以将他逐出了马戏团。”
不夜露心头一震。
“也就是说，你们找到了这个人......？”
鹑星笑道：
“是的，我们找到了他。”
“因为被小丑毁掉了人生，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报复。同时，因为长期的心理和身体原因，他的寿命也所剩无几。”
失去马戏团的位置、失去自由行动的双腿，作为一个没有其他能力和技能傍身的复制者，这位小丑过着极其穷苦的生活。
“所以，他答应了我们的交易条件。”
在时岩洞即将关闭、小丑即将逃离之际，早早埋伏其中的他，化身恶鬼，死死地抓住了小丑。
人生的尽头处，他选择用自己的命，拖着仇人一同堕落地狱。
竟然......是这样。
不夜露轻出一口气。
小丑判负，爱丽丝估计也难逃一死。
这对搭档，已经不会再出现、阻挠他们了。
她和小丑之间的赌注，便也结束了。
“......珠因呢？”
十二鲸接过话头。
“珠因留在了第三昆体良，准备和昆特他们一起重建城市。”
“我已经销毁了所有相关的东西，文音寺他们不会有能力找到它了。”
不夜露点头。
珠因生出了“心”，又有了陪伴身侧的伙伴，不必担心它会滥用自己的能力。
虽然不会相见，但彼此都在走上更好的道路。
这样就好。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为了让不夜露再休息会儿，除了梦魔，其他人都纷纷出了房间，各自行动了。
说了会儿话，不夜露的确有些困倦。
“明明已经睡了那么久了......”
梦魔给她拉拉被子。
“你才刚好没多久，别逞强了，快睡吧。”
不夜露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对了，好像还有一件事没解决……
但她太困了。
等醒来再说吧……
耳边，梦魔的声音变得无比遥远，像是错觉。
“等你好起来，我......”
那个有些悲伤的男子的声音，终究没有抵达不夜露的耳边。
外头，梦中雨和小一告别众人，前往空港。
“不和不夜露再说些什么吗？”
梦中雨摇摇头。
“已经告别过了。我也得为之后的事情，做些准备了。”
小一沉默了。
到头来，连不夜露都没法改变主人的命运吗......？
梦中雨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
“小一，你相信机器人会有心吗？”
小一愣了一下。
“应该......会有的吧。”
那个珠因就是如此。
“是啊。”
梦中雨的侧脸依旧美丽，眼眸中却有些复杂。
“拥有人心，是件好事吗？”
“它会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会感觉到痛，会产生无数情绪，甚至有可能像真正的人类一样，诞生出第二颗心，诞生出第二种能力啊......”
小一疑惑。
“主人，这是何意？”
“没有......只是刚才听沙利叶说了件事，让我有些怀疑。”
梦中雨道：
“机器人的构成非常纯粹，照道理来说，它们是不会轻易发生记忆扭曲之类的问题的。”
“如果没有人动过它们的记忆储存晶体，有可能改变这份记忆的，就只有——”
此时，第三昆体良。
“喂，昆特，怎么不见珠因啊？”
“珠因去北边找材料啦，说是晚点才会回来！”
千穗跺脚。
“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呢，真是的......”
这时的珠因正在时间夹缝中。
他眼神一冷，终于结束搜索，找到了目标。
校长室。
昆特满面惊恐的看着珠因。
“你、你怎么会——！”
“啊——！”
下一秒，昆特的叫声戛然而止。
地面上咕噜咕噜的滚远一个东西，划出一道惊人的血痕。
珠因轻笑着甩了甩手。
“真是肮脏啊......”
“昆特，以前你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了，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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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怎么可能会有心。”
“它们所做的所有反应，都是根据人类的反馈计算出的。”
“你想它爱你，它就可以表现出爱，但你却浑然不知，只以为是它真的有了心。”
“别天真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机器人和人类，终究是不一样的。”
机器人到底会不会有心？
现在在想着这件事的他，又是怎样的存在？
他不知道。
从冰中苏醒之时，他明白了一切。
“哈哈哈，什么啊，那些渣滓还真的......”
昆特等人在珠因身上做的实验，让他们窥见了珠因的底层，也得以了解文音寺的目的。
“果然是无情无义的机器人！”
“是昆体良安排的朋友又怎样，他们想要杀了我们，想要毁了这里啊——！”
权衡之下，三人合力将珠因关停，并将它冰封在了地下。
他们没有料到，珠因的机能并未完全停止，甚至有第二颗心、或者说是第二个人格的诞生。
“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随后，他开始了一个计划。
解冻身体，他离开了昆体良。
通过其他的“珠因”之眼，他从无数个世界里选中另一个昆体良，停留在了那里。
是的，就是那个对珠因温柔以待、相信“它”的心的昆体良。
之后，灾害来到这里，破坏了一切。
珠因主动将自己封冻，从内部将自己的机能关闭。
他静静地笑了。
“它”的记忆已经被彻底改写。
等冰雪融化，再度苏醒之时......一切都会开始，一切也将结束。
温度升高，四周升起了火焰。
虽然无法消除不夜露的记忆，让她们几个变数掺和了进来，但这个结果比他想的好得多。
珠因再无束缚，文音寺也倒了台。
他不必等到灾害投放于此，可以亲自动手了。
山茶学院只是一个开头。
他会毁掉这个昆体良，毁掉曾经伤害过他的所有人。
等此间仇恨尽数了却，带着虚假记忆的珠因，便能从此在第三昆体良，过上幸福的日子了吧。
到时，他也能陷入永远的沉睡，不再带着痛苦醒来了吧。
俯视着这红色的火焰，白衣的珠因转身离去。
身上不染尘埃，从始至终，依然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