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衣服的小小蔬菜,住着长着屋檐的房子的小小蔬菜,喜欢吃肉、喜欢吃很多东西的小小蔬菜,披上了欲望的肌肤。瞧,那面古老镜子里,是一张可爱的小小人类的模样。
植物刺杀...保持淳朴与健康?
《植物梦游记》
——
一大早,女仆卡洛尔与一众侍奉的奴仆们来到了城堡的大门,吕雪途被她们从床上残忍地拉了起来。
吕雪途迷迷糊糊地清洁完,卡洛尔开始在她的脸上涂敷香脂,装扮她的面容:她使用了一种红色果实的汁液轻涂她的脸颊,又用一种由红色的胭脂虫、紫色的葡萄皮、黄色的姜黄提取出的染料作为唇红,涂抹在她柔软的双唇上。
其余侍女们用小金梳轻轻梳洗吕雪途的发丝,把绿头发编成辫子,从脸的一边一直垂到脖颈上,再垂到腰间,并用珍珠、金银饰品把头发装饰得漂漂亮亮的。
她们还使用珠宝碎片来装饰吕雪途的指甲,她的手粉粉嫩嫩而闪着细光,柔美无比。
妆发准备妥当,至此终于装扮到了服饰。她先被要求穿上一件鲸骨的紧身胸衣,接着是几条衬裙与一个镂空裙撑,最后,吕雪途穿上了一条绿色的古典宫廷礼裙。
任谁都会觉得绿色与她犹如“天仙之配”,就好像看见嗅见升起湿气的绿谷,千百树木的汁液柔软沸腾,带着植物的草香气息,扑面而来。如同一种轻盈的绿色之舞。
“国王陛下已备好马车,邀请您与先生前往王宫,届时与它一同前去。”
那位国王的侍卫弯下腰,恭敬地说。
吕雪途听了,抓住林羡的手。他的手上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看不见指环。
她白得像阿尔卑斯山的雪。
“...先生...”卡洛尔怯生生地说,脸突然红得不成样子,“...请您...抬起手臂来...让小姐挽着...”
林羡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这一眼直让卡洛尔心跳不止,脑子都快宕机了,嗡嗡直叫,她是多么羞涩啊。
林羡却也只看了她一眼,他轻抬起手,示意吕雪途挽住他。
吕雪途乖乖地挽住了。
他们从后花园离开,坐上了马车,她的水晶鞋踩在地上踏踏作响,像与大地的亲吻。
马车中,“戒指呢?”吕雪途仰起脸看向林羡,晃了晃他的手,牵住。
“在里面。”林羡垂睨着她,没什么情绪地说。又像是凝视着她的面庞发呆。
“戴出来嘛。”吕雪途又轻轻晃了晃他。
“为什么?”
吕雪途支支吾吾,神情恍惚,“唔...就是...想要看见...会很开心。”
林羡听了,他的神情因走神而显得温和。他摘下了右手的手套,把它塞进了吕雪途的手里。他的右手裸露出来,可以看见纯金指环戴在无名指上,闪烁着美妙的光芒。
“满意了?”他淡淡地轻挑起眉。
吕雪途点头,抓着他扔给她的手套,特别开心,用脸拱了拱他的脖颈,埋了进去。
林羡勾了勾她的下巴,“好呆。”
“呆。”吕雪途说。
“好可爱。”
“可爱。”
“好笨。”
“笨。”
“好乖。”
“乖。”
......
林羡看起来也不太聪明。
......
马车在两位主人这种不太聪明的基调下,在皇家公园前停下了。
他们走下马车,长长两列的蔬菜侍仆与骑士扬着脑袋,对他们行注目礼。吕雪途牵住林羡的手。
“好吃。”它们突然说。
“肉。”
“美味的肉。”
“美味的肉...”
它们穿着人类的织布衣服,脚踩在泥土上,根插入泥土中,汲取营养,它们的黑洞洞的目光齐齐注视他们,胆子似乎大了,可平时也只有那些人类奴仆垂着脸,恪守礼节,而所有的蔬菜奴仆都服务于大蒜国王,就连蘑菇王子与辣椒公主也没有这样的侍从。它们多么怪异,多么高傲,多么像人类这种生物,又多么不像人类这种生物。它们的声音贪婪有一种肉香。
吕雪途直直地走过去。
“啊!痛!”
她顿住,看向那个发出声音的茄子小人。可它的表情一动也不动,分明是面无表情。
“对不起。”吕雪途说,面对它弯下腰。
茄子小人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林羡眯起眼睛,抓着她继续往前走。
“痛!痛!痛!”
这回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
可他们走的路分明只是铺满了柏油的小径。
“怎么了?”
没有一棵蔬菜回答。
“痛!痛!痛!”
这个场面十分怪异,蔬菜小人们面无表情,可却听得见它们的低语声,对于面前的两位参观者,它们的目光表达出一种令人感到恐惧的蔑视。
吕雪途想要停下来,可是林羡抓着她的手,他多么无情,毫不在意它们的怪异呼救声,只是抓着吕雪途向前走。
“痛!痛!痛!”
“痛!痛!痛!”
周围的哭声越来越响,就像暴雨中间杂的闪电声,是一种下达的怪异诅咒,吞噬人的灵魂,吸尽人的骨髓...
吕雪途只好在死亡欢曲中保持沉默。直到他们终于看见了一扇绿色的高门。
蔬菜小人的声音消失了。
“怎么了?”
“没事。这里的东西都不太正常。”林羡只是淡淡地说。
当他们踏入绿色高门的那一刻,舞女的媚笑瞬间将他们裹挟。
她们过分香艳的头发和胸脯扑面而来,味道很浓烈,野性奔放,有些像松脂,有些像麝香。她们穿着清凉的服饰,白皙炽热的肌肤散发着香气与热气,火红又湿润的双唇凑了上来。
林羡把垂着头一往直前的吕雪途拽停了。
可那些舞女还在向前,她们妖媚地扭动柔软的腰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伸出手臂,直将吕雪途拽离,曼妙的身躯将她包裹了起来。
女人的香吻落在了她的手心上、手臂上,吕雪途已经彻彻底底的吓坏了,就在一个舞女的嘴唇快要贴上吕雪途的脸颊时,画面暂停了。
她们的嘴唇嘟起,像一颗亟待采摘品尝的果实。
吕雪途从她们之中逃离出来,松了一口气。
林羡收回手。他又使用了时空凝止之术,挽救可怜的吕雪途于美人的香吻之中。她的脸已羞的通红。这让林羡眯起眼睛:
“喜欢?”
“啊?”吕雪途还怔愣着呢,顿了顿,心怦怦直跳,眨巴眨巴眼睛摇摇头。
林羡不置可否。他们又走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了那座富丽堂皇的王宫。他们踏过金黄色锦缎铺垫成的华丽长阶,在人类奴仆毕恭毕敬的拥簇之下,进入了会客的宫殿。
浓郁扑鼻的酒香与美食香气,吞吐着天国极乐的气息。地面上,有几个不大不小的餐桌分置着,白色桌布上布满了酒斗,餐具,高级蜡烛和红色的鲜花,还有几块可口的慕斯蛋糕作为餐前的甜点。菜品还没有端上,身穿整洁制服的侍者等候着,手里端着餐盘,应该是在等待宾客全部到齐。
吕雪途和林羡选择了第一列的位置坐了下来。此时已经零星有几位客人入座了,大殿的穹顶上镌刻着复杂的古画,几盏漂亮的古铜色吊灯悬挂于有些幽暗的半空,整个大殿散发着黄色的暖光,公主们的面庞在光的辉映下看起来健康而柔美。
吕雪途把那些先后入座的贵族小姐与先生们依次取了称号:
金水仙,孔雀,柏树,黑色西服,黑色西服,高的西服,胖的西服,冷朵朵,被鞋跟踩先生,柏油马路,蝙蝠,晨曦,珍珠,辣椒。
其中,花木公主是金水仙,辣椒公主是辣椒,至于被鞋跟踩先生则是布格尼——那位被小辣椒狠狠揍了一顿的可怜男爵。不过他的样貌算得上是十分英俊,身姿挺拔,行为举止至少在表面上是彬彬有礼的。
而辣椒公主,她的入场简直轰动了全场:
她穿着一条纯金的丝线手工缝制的拖地长裙,一条裙子接近于两颗西瓜的重量,腰线以上是紧身裹胸式的胸衣,展现出优美的人体美学艺术,闪亮而奢华。
她微笑着,面容闪闪发光,美丽的红发瀑布一般倾泻。辣椒公主“色香味”俱全,简直比餐桌上的美食还像是一场感官盛宴。
她的高傲与欣喜在众人的注目下重重叠叠地建成了一座雄伟的宫殿,那座宫殿的光芒辉映到她身上,映得她周身闪闪发亮。
她的步姿多么优雅圆熟,在奴仆的搀扶下,她踏上了第二级高台——
关于大殿的王座设置是这样的:
一张高大的宝座放置在大殿的最前端,它位于最高处的中心位置,象征着国王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上还雕有精美的太阳花图案。
而第二级高台上,偏两侧的位置,放置着两张略小的王座。
上面同样刻有太阳花图案,镶嵌着宝石与金银之物。
而辣椒公主坐上的正是第二级高台上的右位王座。
当她高傲地微笑着望向低于自己一等的众贵族们时,她倒没有看见别的什么,她看见了吕雪途,她正坐在自己面前。
辣椒公主顿了一下,她的目光转向林羡,停顿的时间更久了。
“哟。”良久,她的目光又转向吕雪途,露出了轻佻的微笑,“小美人。”
吕雪途羞涩地别开脸。
林羡:“。”
辣椒公主又将目光转了回来,她注视了林羡一会儿,“阁下贵姓?”她看起来真是温柔可人。
“林。”林羡淡淡地说。
“啊,林先生。”辣椒公主边笑边冲他抛了个媚眼。
林羡面无表情。
花木公主与她的父亲花木大公阁下坐在一起,今日她的礼裙十分简朴,只有一头靓丽如阳光的金发依然美得不可方物。瞧,辣椒公主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她与她对视了一瞬,辣椒公主的嘴角缓缓勾起微笑,花木公主看了,也笑了起来,不过,她的笑容僵硬无比,她那张苍白惧怕的面庞怎么比得过她的倾城之色?
辣椒公主的内心幸福无比,她感到人生已无缺憾。她的美貌给了她永恒的自足与快乐,给了她高人一等的资本。这是怎样巨大的财富!
她还在想着,脸上不禁露出满足的微笑,她的周身散发出圆满的光芒,她想着想着,那种光芒越来越亮了,最后,她感觉自己快要缓缓升天......那不正是成神的感觉吗?
她想,她想,她的美貌使她就算步入死亡,也可以被神灵选做仙女,她想,她想,她已功德圆满了。
此时,辣椒公主感到自己像仙人那样端坐高台,睥睨众生,这是她从前从未设想过的。她想,她的心智已然成熟,她的灵魂已与寻常的生灵截然不同了。
直到她的哥哥蘑菇王子潇然步入宫殿,直到大蒜国王坐在她的身后宝座发出话剧表演般的语腔,她都还在想啊想,想啊想,不过......俊美的蘑菇王子啊,他的神情是多么高傲,正与她的妹妹一样,可他的心呢,却早已被那抹绿色蝴蝶牵走了。
那盛气凌人的气场,在遇见她的那一瞬间,消解、消退、消亡,他绽放出笑颜,那婴儿般纯真的目光,竟然像是一种...对圣母的崇拜。
吕雪途回以纯真的微笑。
他在王座上落座,他的身后,女巫站在台子边,身穿黑袍,脸色苍白,戴着一张怪异的鸟兽面具,凸出的尖喙却长在了她的鼻子上。她露出了半张脸和乌黑的嘴唇,手里还拿着权杖——一只胸口染红的知更鸟构成杖首,它的心脏的位置破了个大洞,空缺的位置出现了一颗红色宝石,红色羽翼绽开,充满迷幻。
她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之中。
如同一尊死亡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