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适合偶尔燃烧,
太漫长的炽热会被雪灼伤。”
《小雪人》
——
吕雪途坐在地毯上,旁边温暖的炉火在燃烧,这里的气温如同春天已经来临了。而外面深而冷,像一口井。
“呜呜呜呜呜林羡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呜呜呜...”
一个绿色的可爱小精灵满地打滚。
它长的很像溪流边夹岸的花丛。甜得像下雨的午后做的梦。
嗯。
吕雪途静得像遗忘,悲伤得像一根草。
林羡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在地上打滚。他的右耳上,耳坠上的红色宝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哇哇哇呜呜我讨厌你呜呜呜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矿山甩开了自己的权杖,撇了撇嘴。
“我就是个玩具。”它赌气似的说。
“知道就好。”
林羡淡淡。他蹲下来捡起了那支木棒子,但矿山不允许他这样称呼它高贵的森林权杖。
权杖的顶端是弯曲的,形成了一个几近半圆形的弧度,在这半圆的正中间,凌空悬挂着一颗红色的闪着光的宝石。
林羡在权杖的尾部加了个配饰,沉默着,无动于衷。
“啊啊啊呜呜呜...”矿山转过头来,眨巴眨巴眼泪,“...这个好看...”
“但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林羡挑了挑眉,站起身来,直接走开了。
矿山立马放弃了撒泼打滚,站起来,正打算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啊——!”
吕雪途用两只手指拎起矿山的小衣领,扑朔扑朔眼睛,冷冷地凝视着它。
矿山渐渐停止了扑腾,可怜兮兮的。
“小植物。”它说。
“小精灵。”吕雪途说。
它的眼睛是很可爱的清透的绿色,和吕雪途有所不同,它的绿是静止的、凝固的,而吕雪途的绿色是流动着的。
她们都是极为梦幻的色彩。
“我叫吕雪途。”她说。
“矿山。”它晃了晃,眼巴巴地看着她。“...林羡救我...”它又轻又大声地叫,身上美丽的小花都快要枯萎凋零了,看起来有点害怕。
吕雪途露出了天使般的微笑。
“没有人能救你。”她的声音温柔。
矿山惊恐地张大了眼睛,“救——”
——
“哥哥~人家喜欢你啦~...我还没尝过被拒绝的滋味呢!...哥哥~人家是第一次...嗯...”
“哥哥...轻一点...不要...”
“啪——”
吕雪途和矿山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并且神色肃然地关掉了会动的图画(肥皂剧)的林羡。
“怎么了?”吕雪途眨巴眨巴眼睛,想起刚刚看见的图画,目光流转了一下,福至心灵。
“林羡哥哥。”她短促而欢快地叫了一句。
林羡出离地沉默了。
“...别看这些。”
“啊?为什么?”
小植物很干净,所以十分困惑。
“这个...不健康...”他缓慢地吐字。
“哦。”吕雪途点点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小矿山趴在她的肩膀上,懒洋洋的,看起来累极了。
林羡沉思了一会儿,“...你们玩泥巴了?”
她们,的,衣服上,全是,泥土,的,芳香。
芳香。
美丽的沙发上也布满了芳香。
吕雪途垂下脸,看了眼自己的花裙子(土粽土粽的泥巴裙)。“嗯。”
她乖乖站着,点了点头,两只大而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羡沉默。然后叹了口气。
“出来。”
吕雪途拎着矿山乖乖出去。
“要清洗吗?”她看着他的影子,问。他的脸黑黑的,月亮也看不清。
“嗯。”
林羡打开了浴室的门。他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进。”
“泥土很香的。”吕雪途舔舔嘴唇。
“但人类不会把它抹在身上。”
林羡直起身,走了过去,拎起脏脏的矿山,把它扔进了水池里。
“呜呜呜...”
“但我是植物啊。”吕雪途看着矿山,眨了眨眼睛。
吓人。
清洁好吓人。
她重新看向林羡,发现林羡已经在盯着她看了。
她乖巧地笑了笑。
林羡挑了挑眉,往里走去,示意她跟上。
“轮到我了。”
吕雪途的脸皱皱巴巴的,然后叹了口气,向前去了。
......
吕雪途僵直地站着,头发高高挽起,脖颈雪白纤细,非常冷静,十分坚定。
林羡面无表情。他打开了浴具,让水下雨,出生于泥土的小绿植物,在这里窒息。
吕雪途一脸视死如归地走进了雨里,但被林羡按住了。
“...要先脱衣服,宝贝。”
吕雪途呆呆地点点头。然后开始脱。
但又被林羡按住了。
“...等我出去。”
吕雪途舔舔嘴唇,点点头。看着他,等他出去。
林羡叹息。“那里有浴池,洗起来更方便,”他扭头示意浴室里浴池的位置,“你看你要用哪个?”
吕雪途顿了顿,目光游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沉思了一会儿。
“这个。”她指向盛了鲜花的浴池。
唔唔唔,牛奶鲜花浴...
“这个是浴沐精露,清洁皮肤的。”林羡点了点欧锦葵色的罐子。
他看向吕雪途。
吕雪途点点头。
林羡淡淡地看着她,不说话。
吕雪途缓慢地眨了眨眼。
“真的会?”他轻挑起眉。
吕雪途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
“喵呜!”
红猫惨叫一声。
它高贵冷艳的软毛布满了白色泡沫,头耷拉下来,耳朵耷拉下来。
高贵优雅的喵灵魂竟然被当做了浴沐精露的实验品!
“喵呜...”
可怜儿的大红猫趴在湿湿的地板上,任可恶的植物对它揉搓,眼睛眯眯,神色倦倦。
吕雪途认真又可爱。她撸一撸袖子,茉莉花手串被摘下,头发扎成了一个胖胖的绿揪揪,她埋头苦干,面容严肃,像在做一份神圣的工作,绿眼睛闪闪发光。
唔,不过浴沐精露好香好香,是红玫瑰汁...唔,搓出来的泡沫是软绵绵的暖和的雪。
吕雪途犹疑了一会儿,偷偷抹了一小团白白的雪在脸颊上。
“可以了,给它冲水。”林羡在一边监工。
“哦。”
吕雪途拿起地面上的花洒,打开小雨,把猫咪淋得湿湿的,指尖轻抚,小猫的毛炸开,泡沫像掉进河里的云朵,甜甜蜜蜜地飞走了,河里只留下她可爱的面容和小猫花瓣的脚印。
“喵。”
小红猫慵懒地抖了抖耳朵,水花飞溅,吕雪途呆呆地蹲着没有动,于是被弄的满脸都是。
“林羡...”她的漂亮小脸皱巴巴的,眼睛闭着,进水了。
林羡应了一声。
她茫然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张很香的布抹了抹她的脸,她嗅到了林羡的气息。于是她又叫了他一声。
“嗯。”林羡的指骨刮了刮她一节白藕似的小翘鼻,“睁眼看看,还不舒服吗?”
吕雪途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林羡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毛巾扔给她,“给它擦擦。”
吕雪途用毛巾盖住小红猫,然后一顿搓,它的毛又炸起来。
“喵呜!”
大红惨叫,但无人在意。只有遥远的小黑在躺在咪星人的小床上时,漫不经心地竖起了猫耳朵。
“洗好啦。”
吕雪途抱起它,香香的。她站了起来,裙子已经湿掉了,泥土流了水,土黄土黄的。
林羡从她手里接过了猫,“你去洗吧,有事叫我。”
吕雪途点点头。
“你的睡衣。”他下巴点了点椅子的位置,然后抱着猫离开了。期间路过了小水池,看见矿山的“尸体”正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林羡把它拎了出来,放在水池沿边的台子上晾了晾,然后指尖摩擦,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还有小团的火焰在摩擦中冒出来。与此同时,矿山的“尸体”消失了,林羡的耳坠里,镶嵌的红色宝石回归了。
......
......
祂的精神站立在宇宙的中心。
祂 伟大的无限心灵,祂的存在像非存在一样纯粹与无形无质。
祂在超级意识中呼吸,祂能看到一切,听到一切,感受到一切。
祂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黑暗的宇宙张开巨嘴,黑暗的星球漫无目标地滚动,他们在自己不曾察觉的恐惧中滚动。
无所知,无光亮,无名字。1
在这阴森的暗夜里,祂 睁开了猩红的眼球——
诸神仳离,诸神夭亡。
诸神为一,诸神苏醒。
诸神厌恶,诸神垂悯。
诸神——
永垂不朽。
......
......
吕雪途清绿的长发漂浮在水面上,像一座绿色的岛。她的脸沉进了水里,眼睛闭着,嘴唇微张,她屈起腿,抱着双膝。
她的脚出现了怪异的变化。
黑枝从她的脚跟攀爬而上,生长的黑色花瓣几乎来到了膝盖。
红色心脏依然沉睡在黑色的花瓣里,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它们用力刺进吕雪途的肌肤...钻进去、钻进去...它们一同化为单薄的文青,长眠于此不醒,这一副肌肤上作的画——
是“圣花”。
它的红越来越鲜艳了,有一种吸足了人血的诡谲的死亡气味。
......
“...救我...”
“...救我...”
“...让我出来...”
“...救我......!”
“救我——!”
......
吕雪途睁开了眼睛。
她缓缓上浮,离开了水面,长发垂在了雪白的肩上。她的脖颈光洁得近似白玉,她的蝴蝶一般的肩胛骨脆弱地扇动,水中的她异常美丽,肌肤皎洁如同月光。
她像是有所感似的,看向了自己的小腿。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
没有感觉。
她顿了一下。
“是我在求救吗?”她心想,“还是她在求救?”
她走出了水面。
......
林羡正坐在书房里。
夜晚已至,苍白的月亮灌入他的肌肤,透明得几乎消融。
他已经消融。空气泡了水,湿淋淋,厚厚的地毯驮着重物,像受惊的猫,躲到人的脚底下。
林羡读完手中血红的灵魂,面无表情地抬起了眼睛,看向墙壁上的时钟。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林羡缓缓地移开了目光,他的肌肤与月光拉扯晃荡。眼镜被取下放在一旁,他合上书,站了起来,转身向后走。
他突然停住了:
吕雪途正睡在地毯上。
她乖巧地侧躺着,头枕着他脱下的外衣。那件衣服原本是扔在鲜花沙发上的。
蓝色的夜晚,霜雾,天空,被明月照亮。
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又悄无声息地睡在这里。她的呼吸很浅,安静,温和,天空和夜晚都向来如此。
林羡的眼珠一片浓黑,他低垂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显得冷峻而专注。
或许是几秒钟,或许是几分钟,他终于走了过去,半跪下。他的手臂托住了她的肩膀和腿弯,用了一点力气,很轻柔地将她抱起了。
吕雪途动了一下,无意识地微笑,蹭着埋进了他的怀里,又入睡了。
但林羡停了一下。
他停住了动作,指尖点了点她的脸。
“吕雪途。”
吕雪途舔舔嘴唇,没醒。
林羡捏住她的脸晃了晃。
林羡捏住她的鼻子。
林羡揪了揪她的耳朵。
林羡掐了掐她的脖子。
林羡沉默了。
......
吕雪途是被吹风机的轰隆声音吵醒的。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想转回头,但被林羡按住了。
“终于醒了?”他的语气很怪异。他坐在鲜花沙发上,吕雪途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他们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吕雪途被夹在林羡的腿间。
这个姿势也很怪异。
不过吕雪途闻见了他身上很香很香的香味。
林羡手里拿着吹风机,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发丝被卷起。
“烫吗?”他问。
吕雪途摇了摇头。她的颈部皮肤麻了一下。
“小猫的毛不用吹。”
唔,小猫的洗澡步骤和她不一样。
“吹了。”林羡说,“被扔进烘干机里了。”
“哦。”
她眯了眯眼睛,有点痒。
“他的身上好香...”她很慢很慢地心想。“特别的香味。”
“像月亮的蜜汁。”
鲜花与植物的清香混杂在一起。吕雪途感觉自己又在生长了。
“林羡。”
“嗯?”
他低垂眉目,摸一摸她的发梢后,关上了吹风机。这个吹风机看上去也同样相当古老,吹上去声音很大。
唔。像雪白的雷鸣电闪。
“站起来吧。”林羡轻拍她的肩。
吕雪途听话地站了起来,回转身,垂脸看他。她还站在他的腿间,他们面对着面,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怎么了?”
林羡轻挑起眉。
吕雪途忧伤地静默了一会儿。“我要死掉了。”她语出惊人。
林羡似乎是顿了一下,“不会。”他说。
他的话有点怪异。
“会的。”
吕雪途慢慢地蹲了下来,似乎是有点累了,又半跪在了地毯上,仰视着他,瞳孔里有清晰的睫毛倒影和林羡。
“到底怎么了?”
林羡定定地看着她,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僵硬神情。
她似乎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红色的流体,但那感觉或许是假的,因为一瞬以后,红色消失了。
或许当时他眼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让他灵魂波动的一些幻景。
吕雪途被剥夺了语言,沉默了一会儿。
她说,“唔。我被‘圣花’诅咒了。”
林羡听了,顿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向她,似乎是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冰冰冷冷地一字一顿道,“吕、雪、途。”
“嗯?”
她看着他。
“诅咒?”他靠向后面,双臂交抱,眼珠一片浓黑,所有情绪再次断裂了。“诅咒?”
他对她提及“死亡”二字很敏感。
或者说,他对她的死亡很敏感。
吕雪途有些茫然。他好像生气了。
“我不知道。”她有点可怜兮兮的,用那双闪亮的绿眼睛看着他,“...林羡。”
林羡垂着双眸,他伸出手,捏住她的脸轻轻晃了晃,“站起来。”
吕雪途站起来了,然后乖乖地坐在了清香的蝴蝶兰上。唔,花是假的,香是真的。
这次轮到林羡半跪下来,指尖卷起她的裙摆。
他顿住,凝神观察了片刻,然后收回手。
他抬起头来,像是俯视,又像是仰视,“这就是你说的,”他轻挑起眉,嘲讽似的笑了一下,“‘圣花’的诅咒啊?”他的语调轻慢。
吕雪途真诚地点点头。“唔。我在你的书里面看见的。”
“童话书?”
吕雪途顿了一下,“嗯。”
“圣花”似乎是从她的血肉中生长出来的。单一文青的内里,似乎藏着“圣花”的真实躯体,像血淋淋的头颅和阴森的幽灵。
好像有点古怪,但林羡没什么反应,他说,“是它的意识停留。”
“它们内心的蝴蝶苏醒了,却没有归处,所以在这里休息。”
“它想去哪儿?”她说。
“往前走,走到生命的尽头。”
“前是哪?”
“哪里都是前。”林羡的声音在流动。她的流绿的瞳孔闪耀着细碎的光,很快,变成了活泼的透明液体,从眼眶里掉落下来,像是树叶在死亡前最后的舞蹈。
林羡顿了一下,抬起手,抹去了她的眼泪,“我太凶了?”
吕雪途摇摇头。“那我会让它睡觉的。”她说。
林羡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几秒钟后,有一个东西出现在了上面,吕雪途抬起手,“耳坠吗?”
“嗯。”他站了起来,不知怎么奇怪地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但很轻,很快便放开了。他说,“去睡觉吧。”
吕雪途大而亮的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林羡微垂下颚,轻挑起眉,等待她说。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她眨眨眼。
“最好不要。”他说。
“要。”她有点欢快地说。
林羡觉得麻烦。“不要。”
吕雪途于是就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眼里含着一丝笑意。
林羡沉默了。
很麻烦。
林羡沉默了。
古老的夜晚,远方的音乐。月亮在遥远的宇宙间,痴痴地望着他们居住的这颗星球。它的光亮穿过亿层物质的阻碍,只余残缺的片段留下来,留在地面的垂影上。
月亮很爱人类与植物。如果它的蜜汁没有被吕雪途拿来当做香味的形容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