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神情比人更有人情味。
忧郁得像宇宙,
美丽得像自杀。
《马尔多罗之歌》
——
蝴蝶轻柔的呼吸,在美丽的金盏花间缓缓闪动。它的身体已被春天洗涤,用初春的婆婆纳作为清洁剂,把它的身体染成了最可爱的绿色。
它沿着花丛与春色一路向前飞去,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在很远的远方出现。转眼间,一点声息也无了。
他们离开了月无雪原。
植物城堡的城墙外,火红的花墙中,吕雪途与林羡穿了过去,穿过了火焰,穿过了火红,吕雪途的心空茫无物,她垂着脸,看地上的泥土,她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城堡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一个少年坐在了鲜花沙发上,正低着头看书。
尽管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吕雪途:“?”
他有一头十分漂亮的金桔色卷发,皮肤很白,五官很美丽,看起来像一个异域的金发小王子。
听见声音后,他抬起头,目光迷离地望了过来。他的瞳孔是火焰的颜色,里面时不时会闪出几缕金色的流光,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着了,爆发出火星,似乎还可以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
“火火!”
矿山哼哼哈哈地飞奔向他,快乐地围着他转圈圈,“火火火火火火...”
“别火了小可爱。”
午夜打了个哈欠,他好像有点出神,敛着眼皮,他伸出手,让它飞到自己的手心上。他的眉间有一个灼烧的火的图腾。耳环摇摇晃晃,是一枚绚烂的蓝色水晶,形似水珠,在火焰下投下清亮的光影。
矿山扒了上去,乖乖巧巧地眨了眨绿眼,懵懵懂懂的。“唔...”
午夜轻轻刮了刮它的白白的小脸。
他笑起来有酒窝诶...
他晃了晃脑袋,看向了站着的吕雪途,他似乎有些恍惚。
“你好啊。”他的声音懒懒洋洋的,他漫不经心地微笑,“小植物。”
他的身上有一股很浓烈的火焰的味道。
那双瞳孔太妖冶漂亮了,像一幅生动的二维动画,两团火焰在玻璃里发光、流动,它们独立地运行,充满净化与毁灭。
吕雪途安静地倾听着,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午夜?”
午夜很浅地歪了歪头,“记得我?”
他的说话有点奇怪。
不过,吕雪途并没有注意到,她点了点头。
午夜顿了顿,终于看向了林羡,不过只这一眼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打了个寒颤,马上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林羡轻挑起眉,几乎寒冷地看着他金桔色卷发的发旋,因为他正垂着脸佯装自然地拿头顶对着他,像开炮似的。于是他淡淡地开口了:“神灯呢?”
“啊?”午夜做作地抬起头眨眨眼,“什么神灯?”
林羡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不见了。”午夜于是很沉痛地哀悼。
“嗯。”林羡没说什么,轻笑了一下,很慢地重复道,“不见了。”
好可怖的笑容!
午夜心虚得静止不动。
矿山意识到什么,也僵住不动了,它如午夜一般做作地闭上眼睛,假装进入了睡眠,但此时太安静了,所以它的眼睛又睁开了一只,清清亮亮的。
“是...啊...”午夜僵硬地咧着嘴角。
虽然,他的言语很放肆大胆,但是,他,怕,他。
他,堂堂火神大人的分身,竟然怕一个小人类!
不过这个小人类一刀可能会把他捅死。
而且,这个小人类比自己还酷。
还冷漠。
还不关心他。
忧伤。
“林羡哥哥...”午夜皱巴着脸,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神情,甚至有点恶心,“不要凶人家嘛...人家怕怕...呜呜~”
林羡闭上了眼睛。
“闭嘴。”
“不嘛林羡哥哥~”午夜说着就站了起来,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弯着腰扑到了他的怀里,软软的头发蹭啊蹭,“人家想和你说说话嘛~”
林羡恶心坏了。他用手推开他的头,“给我滚。”
吕雪途与矿山在一边目瞪口呆,她们都有一双绿色的漂亮眼睛,眨巴眨巴,天真无邪,不可思议。
“不滚~~~人家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还是滚了。
林羡冷漠地抱着胳膊,午夜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死了吗?”吕雪途眨了眨眼睛。
午夜:“......”
林羡:“。”
矿山:“?????”
“没。”林羡无言,“睡了。”
于是,他们十分体贴地给他蒙上了一层直达头顶的裹尸布一样的白色毯子。毯子底下是僵直僵直的“尸体”。
“尸体”无所怨言,沉沉“死”去。
林羡看了一眼,无情地离开了。
走了几步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淡淡看向身后的“跟踪者”。
“怎么?”
他有一双很漂亮很漂亮的眼睛,古老、幽暗,神秘,他很遥远,看不清晰;他很遥远,似梦非梦...
可总是没什么情绪。
吕雪途恍惚地摇了摇头。
林羡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他转回身,轻倚在墙壁上,两条胳膊交叉着放在胸前。他淡淡地轻挑起眉。
吕雪途也停住了。她与他对视,他们的目光如同红线,纠缠结系在了一起。
那双婴儿般的绿色眼睛如此透明,以至于你可以看到一个人的灵魂,或许,还可以看见清澈的反影,那些企图窥望者——看见平时隐藏在自己记忆——肉身记忆——深处的许多地方。
林羡垂下了眼眸。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
“想说什么?”他淡漠地看向她。
他的心情看起来不算太美妙。
或许是由于冬神的死亡...
那由他亲手刺下去的剑。
那也刺伤了他自己的剑。
他在罪恶中,骨节都咔咔作响,显得恶毒冷血。
他们的对话发生在这座植物城堡的长廊上。这里的墙上直到天花板都挂满了画,像是一道小型精简的画廊。
走廊的尽头是一架钢琴。
吕雪途的目光则在流转之间停留在了一幅画作上。
那是雷诺阿的《布吉瓦尔之舞》:
油画上是一男一女在森林中梦幻而自由地舞蹈。
四周安静又温暖,美丽的鲜花散发出浓烈的香气包裹着她,她的面容有些迷人。吕雪途的目光游离,很慢地看向了林羡,她的话语好像有点冰冷,却又甜美而纯真。
“林羡,”他听见她说,“你的心潮像死亡一样寂静。”
断裂、无声、沉默...从没有任何声音比死亡更加寂静,不是吗?
与冬神灵魂坍塌、心潮化为水的尘埃后,那种永恒静止的状态,难道不是充斥了某种怪异的近似吗?那种无以言说的缄默与僵止和不动弹,会...吓到她吗?
林羡突然奇怪地轻笑了一下,可他却没什么话要说,浓黑的瞳孔像死亡发霉的骸骨,睡在无形无质的墙上,世界被一劈成两半,他的灵魂漂浮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黑雾之中。
他的情绪似乎再次变得极端。
“害怕?”
他直视着她。
吕雪途顿住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袭上她的心头,似乎...她现在看到的他只剩下了一个虚无的躯体,而灵魂已经消失了。
“不怕。”她很轻地说。“可是好疼。”
无比澄澈的美丽的瞳孔,连一丝杂质也没有。
“死亡与离别,会让你疼痛吗?”
林羡用一种几乎残忍的目光,凝视着她那平静又天真的双眸,可是他好像仅仅只是在发呆。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吕雪途没有见过他的那种微笑,不再是嘲讽,不再是无情与欲望...那微笑是惨淡流血的...几乎不属于他——不应该属于他。
“嗯。”那种神情没有在那张面孔出现过,“会。”
吕雪途心神恍惚,感到刺痛。
“吕雪途。”他低垂眼眸,“忘记吧。”
“你会怎么做?”林羡的神色木然,“如果你是春神,你会恨他吗?”
吕雪途几乎被这个问题吓到了,她轻蹙起眉,她的睫毛轻颤,心脏里的某一根弦似乎被一只手用力拨动,弹奏出鲜血,弦与心脏的细密组织紧紧撕扯开裂......
她一下子变得面无血色,“...我不知道...”
她垂下目光,想要逃走,可林羡却不打算放过她,他阴沉地执意说道:“是陷入无所望的无限循环,死亡、重生,死亡、重生...直到生命的有机性被切割,虚无在体内扩张、膨胀,爱被炸得什么都不剩下...”
林羡的唇边露出傲慢的笑容,“还是让其中一个死,解脱他们?”
他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矛盾中,不断地兜着圈子。他想要寻找出路。可是死亡仍然是一种深刻的事实。
他们必须相爱,然后死亡。
他们必须死亡。
吕雪途一直在倾听,她的眼睛闪动着初夏蓝眼草的绿色;她的眼睛像一块带伤的地毯,湿漉漉的。
“...不是这样的...”
林羡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着。
吕雪途没有动。
他们好像在进行一场沉默的对峙。
她的困惑天真懵懂。她像一个纯真的孩童,因为天真无邪,不能理解世界上的很多东西。
林羡轻笑了一下,可他的笑容没有温度,他的精神一片空洞。他的瞳孔原本是浓黑的,此时却突然泛着妖冶的血红,他半阖着眼睛,“痛苦时刻的发生频率,是解体和毁灭的指标,它直接导向了死亡。”
“你会明白的。”他冷冷地说,似乎看清了她的恐惧,“别跟过来。”
他转身离开了。
吕雪途僵在原地。
可她的神情恍惚得近乎痛苦。这不太对劲——
她......突然看见了。
她看见了......
过去记忆的影像旋转着进入了她的意识,让她几乎想要呕吐出来。
她站在那儿呆呆不动,脸色惨白。
她看见...他的面孔与目光...与遥远的记忆重合,她看见他跪在尸骸的鲜血里,跪坐在洒满地面的那片血泊里,那双最后望向了她的眼睛彻底刺痛了她的灵魂,啃食了她的脑髓,他的眼神...好像所有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被粗暴地抽走了,他的七情六欲彻底消失了。
吕雪途感到全身冷的可怕,又好像置身在火焰里,整个躯体都被烧了个洞,她的眼尾的羽翼快要挣破人体的束缚,醒了过来,想起了自己,“...林羡...”
她这一声太可怜了,可林羡已经走远了,他听不见。
他听不见。
吕雪途的心脏就好像木材一般裂开,顺着纹路,自上而下,完全开裂了。
......
她不要原谅他了。
......
林羡推开浴室的门,看见的就是她垂着眼眸,绿色的银河吞吐出明亮的泪珠,沉沉下坠。她轻轻抽泣了一下,很可怜,眼尾都红透了。
她似乎不敢看他,只是很浅地抬起目光,然后突然顿住了,脸忽然红得像芍药。
林羡的上半身光裸着,肌肤苍白如白瓷,轻盈的皇冠1如诗行睡在躯体上。
快融化了...
吕雪途的目光闪烁,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我...”
林羡垂着眼眸,抬起手,指腹有点重地抹了抹她的眼尾。
吕雪途停住话音。
“要说什么。”
他的瞳孔的血红已经再次隐没了下去,像一座火山的喷口,岩浆偶尔燃烧,炙热流动,却在明媚时刻归于静寂。
“你凶我了。”
吕雪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很轻柔地小声说。
林羡看了她几秒钟,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嗯。凶你了。怎么办?”
“唔...我要和你一起睡。”
她的眼眸天真无邪,仰视着他,林羡没有说话。他抬起她的下巴,指腹轻轻蹭过她睫毛上遗留的水珠,“为什么哭?”
吕雪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舔了一下嘴唇,突然说,“你的身上好香。”
林羡眯起眼睛,他捏住她的脸,轻轻晃了晃,“正常一点。”
“我很正常啊。”她的语气慢慢的软软的。“我喜欢你呢。”
“喜欢我?”
林羡的指腹有些重地压了压她的唇瓣,好像极力忍受着什么一般,磨搓了一下,“你的喜欢是什么...?”
吕雪途湿润的嘴唇闪着妩媚的光,她张开唇,以鲜奶油装饰的甜蜜声音细语道,“烟花在胃里发酵,蓝色和绿色的闪电在眼睛里裂开...”她的目光清澈而迷离,她痴迷地望着他,“心里的成千上万只蝴蝶看见你都要飘出来啦...”
“...我的心可能爆炸了...坏掉了。”
林羡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一双浓黑的瞳孔近乎冷酷地审视着她。那不断朝着他滚滚而来的爱意,在他的灵魂深处似乎早已无法造成任何回响。
“坏掉了?”
他俯下身,很慢地凑近了她,那股浓烈的香好热好热,她的脸快红透了,她想躲开,可林羡很用力,她有点疼。
他的呼吸似乎静止了一瞬,他的手按上她的后颈,有点凶地把她带着走进了房间。
吕雪途懵懵懂懂地被他拽着。
房间里很昏暗,没有开灯,仅在黑色的壁炉墙洞内燃烧着一缕小小的红色火焰。
林羡关上了门,“咔嗒”一声,门外的光被彻底阻绝。
他在寂静的黑暗中半睁着眼睛望着她,“怕黑吗?”
吕雪途摇摇头。
他脸上的表情荒凉遥远,眉眼都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见昏暗漂亮的火光往他的身上涂下一小块颜料。
他缓慢地向她走近。
他的目光饱含着深意,神秘到了无可名状的地步,将她整个人都给填满了,满到快要炸裂开来,瞳孔里红色的火焰灿烂反光。说不清是火焰染的红,还是他的瞳孔里刺出来的。
那目光近乎粘滞,火焰与寒意混杂在一起,缓缓下移,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不要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很凶,特别凶,他的呼吸已经不太正常了。
所有这一切都变成了一片无颜无色的水,在它面前吕雪途坠入了致命的眩晕,她的眉眼盈盈处泛着秋波,那张美丽的脸,可爱得毫不留情。她颤抖地闭上了眼睛。
林羡的呼吸似乎静止了一瞬。
亲吻没有在嘴唇降临。
她的额间沾上了柔软的奶油。
吕雪途的瞳孔很怪异,它像银河,五光十色,它像绿谷,天真无邪,它有贝壳般的乳白色,它流下了珍珠般的眼泪。
林羡很轻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
“怎么又哭了?”他笑了一下,神情很温柔,他的目光太入神了,那是一种几乎从未在他的脸庞上展露过的面容,凄美得触目惊心,不过,吕雪途没有看见,她也没有看见他的凄美如血的瞳孔——那双饱含忧郁、饱含破裂的瞳孔,能看到一座血的火山,喷发出像火一样红、像绝望一样灼热的东西。
他抹了抹她的脸颊,“小可怜。”
吕雪途把脸靠在他的手心里,撒娇似的蹭了蹭,“喜欢你。”她甜言蜜语,嘴唇像蜂蜜,眼睛像糖果。
林羡眯起眼睛,看着她没有动。
吕雪途目光已经迷离,她已失去了心灵的清明之光,她被火焰裹挟,她被他的瞳孔与嘴唇灼烧,她醉倒于蝴蝶的发酵,她在他的领地里沉沉地睡去......
她仰起脸,在死亡之前,亲上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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