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日暮没有多少思考就点了点头,可能赵科真的对他来说没有威胁。
叶溪亭并没有马上询问赵科,反而她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这地下室只有一个入口,现如今竟看不到那黑袍人,叶溪亭不信鬼神,她不相信,那么大一个人会不翼而飞。
叶溪亭缓缓向深处走去,拨开浅白色的帐纱,迎面看到的就是一个青铜器的药炉。
药炉旁是暗红的血迹和大片凌乱发丝,一瞬间,叶溪亭心中感到一阵悲凉,还有几分荒谬。
一个人到底要有多蠢,才会相信起死回生的咒术。
帐外的沈日暮轻轻瞥了地上的赵科,他的眼眸中没有多余的情感,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可惜。”
沈日暮说道。
赵科不知道他到底在可惜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只是努力伸手去碰杜白茸。
沈日暮一脚把他踹开,淡声说道:“你配吗?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感动自己。”
死到临头了,赵科终于硬气了一回:“你知道个屁!”
“若我是你,珍视之人因我而死,我要么不计代价为她报仇,要么绝不苟活于世,随她而去。”沈日暮也没生气,“苟且偷生,歪门邪道,不是我的作风。”
他似乎倦了,往帐中看去。叶溪亭不是个拖沓之人,怎么约半刻钟也不见她身影。
他皱了皱眉,吩咐属下钳制好赵科,自己提着重剑,跨步前进。
室内空无一人。
沈日暮轻声唤道:“叶溪亭……”
没有回音。
沈日暮有些紧张,更有些烦躁,他觉得有些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握,不由自主地朝着不可控制的地步发展。
“来人!”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士兵吩咐,“就是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得把郡主找到!”
其实叶溪亭又不是真正的郡主,失踪了就失踪了,甚至死了最好,这样就没人知道她是冒名顶替的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日暮就是不想让她出事。
“这不是个好兆头……”他低声喃喃。
……
半刻钟前。
叶溪亭正蹲下检查机关,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异香,她还没来得及捂住口鼻,就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天色已晚,四周是茂密的丛林,而她双手反剪早就被捆得牢牢的了。
叶溪亭也没有惊慌失措,努力坐起来靠在树干上,她的右手被黑袍人缠上细细的锁链,掌握链条另一头的是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他正好奇的拿着锁链把玩。
她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迟早要把这少年当狗遛。
“用我换赵科?”叶溪亭开门见山直接问他们的意图。
“嗯?我们要他干什么?那个废物,比不上郡主姐姐分毫呢。”那个狐狸面具的男子说法暧昧,但语调却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他的声音清澈透亮,应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确实哈,我也觉得。”死到临头了,叶溪亭还有心情开玩笑。
叶溪亭话锋一转:“所以?你们的目的是……”
“南流国郡主,值不值一百万两黄金?”旁边那个黑袍人说道,“你目前可以放心,我给二皇子留了线索,他马上就会到,你不会死。当然,我会让他独自前来,你也休想逃跑。”
“南流国郡主,确实值一百万两黄金……”叶溪亭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可惜她不是郡主。而且沈日暮这个人,叶溪亭看不透他。不过,叶溪亭倒是肯定,沈日暮这个人冷血无情,是不会来救她的。
叶溪亭绝不会把性命交给一个捉摸不透的人手上,她对着狐狸少年笑了笑:“你们很缺钱?”
叶府有的是钱,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叶溪亭来说都不是问题。
“呀,姐姐说话真难听。不过……郡主姐姐一直戴着面纱,能否赏脸让我一睹风采?”那个狐狸少年嬉笑道。
“我有选择吗?”叶溪亭尝试挣脱了一下捆在她身上的束缚,却还是无济于事。
“没有哦。”他一边回答一边收紧铁链,叶溪亭只能被迫一点一点靠近他。
月色迷离,明明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脸,可叶溪亭就是感觉,他笑得很灿烂。
“我长什么样?这很重要吗?”叶溪亭有些抵触地皱了皱眉。
“不重要啊,可是我对未知的一切,都怀有旺盛的好奇心呢。”狐狸少年一边说一边走近她,抬手就要去解她的面纱。
“嗖——”
一支利箭破风而来,深深的插在擦着叶溪亭的裙带,深深插在她身旁的草地上。
狐狸少年被迫收手,不过他也不在意,玩味的声音从面具下响起:“怎么来得这么快?”
叶溪亭转头看向射箭之人,这让她很意外。她宁愿相信是看她一日未归出来寻她的寒轻,也不愿相信来的人是沈日暮。
沈日暮骑马而来,月夜照耀下的他显得是那么清冷,姣好的面容让他就算是一身普通黑衣,也是那么出尘脱俗。他将弓箭放下,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向叶溪亭。
狐狸少年眼疾手快,拉紧了锁链,让叶溪亭被迫靠近他,紧接着反手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冰冷的匕首就这样抵上了叶溪亭脆弱的颈脖。
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叶溪亭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她还有空朝沈日暮眨眼。
“别过来!再动我就杀了她!”狐狸少年厉声说道。
沈日暮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淡淡的回应:“你爱杀不杀。”
叶溪亭明显感觉狐狸少年身形一顿,他也没想到沈日暮会这么说话。
沈日暮在离叶溪亭一丈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你们想要什么。”沈日暮问道。
看来还是愿意救的嘛,狐狸少年愉悦的声音响起:“一百万两黄金,我们完璧归赵。”
沈日暮皱了皱眉:“十万。”
“你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吗?”狐狸少年语气不善。
“我死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叶溪亭故意仰头去贴狐狸少年的匕首刀刃,细细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下。
那少年真没想到这两人一个嘴巴毒一个胆子大。
“郡主说的对,那就一万。”沈日暮点头配合。
“你当这是菜市场呢!”狐狸少年最终还是炸毛了,“一百万,不然我就杀了她!”
“那你杀吧。”沈日暮像是铁了心要离开一样,竟真的转身走了。
“你最好快点杀,别给我留反悔的时间。”他边走边说。
狐狸少年急了:“十万两!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可惜,我反悔了,一分都不想给了。”沈日暮说完,提剑就对着狐狸少年劈来。
少年刚刚气急攻心,再加上沈日暮的突然袭击,重心不稳,叶溪亭趁机狠狠咬了他持匕首的手,少年吃痛放手,匕首从他手中脱落,叶溪亭连忙从他怀中挣脱,跑到沈日暮身旁。
不过锁链还是牢牢将两人捆在一起,叶溪亭一跑,那锁链就唰唰作响。
沈日暮眸色一暗,玄铁重剑削铁如泥,区区锁链,就这样被玄铁重剑斩断了。
紧接着,沈日暮就往那少年方向出剑,少年提刀去挡。
黑袍人也加入了两人的缠斗,叶溪亭双手被捆在身后根本没办法掺和,沈日暮一打二明显落了下风。
三人越打越远,叶溪亭趁乱去捡那少年落下的匕首,她看不见身后的情景,动手的时候匕首割破了她手腕的皮肤,她也完全不在意,不过好在最终她还是割断了麻绳。
挣开束缚的她握紧匕首,轻功点地,对着少年的薄弱点下手。
少年被左右夹击,有些烦躁,黑袍人想去帮忙,却被叶溪亭的匕首一次又一次挡在外面。
叶溪亭只守不攻,短匕首在她手上变幻莫测,黑袍人感到一阵熟悉,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和花羡竹什么关系!”
叶溪亭不答。少年的注意力被沈日暮花哨的剑法引去,叶溪亭连忙用匕首刺向少年左肩。少年吃痛连忙后撤,与黑袍人站在一处。
叶溪亭没有乘胜追击追击,她揉了揉手腕,看向给少年检查的黑袍人。紧接着,叶溪亭趁黑袍人晃神的功夫,牵起沈日暮的手,飞奔上马。
沈日暮毫无防备的跟着叶溪亭走,风呼啸而过,跑起来时他还能听见叶溪亭头上的珠钗在叮叮当当作响。
沈日暮的白马似乎不怕生,叶溪亭翻身上马,象征性的摸了摸它的毛发,扬起马鞭就是策马狂奔。
那黑袍人运气追来,沈日暮拿起弓箭瞄准,羽箭从黑袍人耳边擦过,迫使他停下脚步。
看着无望,远处的黑袍人像是对着少年叹了口气,两人还是撤退了
“往左,会有人接应我们 。”沈日暮沉声说道。
叶溪亭依言照做。
接着两人什么话都没说,气氛有些尴尬。
叶溪亭为了活跃气氛,反问道:“你怎么会来救我?”
“下次不来了。”沈日暮脸色阴沉,“你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这种杂碎也能困住你?”
叶溪亭悻悻:“没有下次了。那黑袍人武功高强,用药也是一流,是我轻敌了。要不是伤了那个少年,恐怕我们也不好脱困。”
“……州牧府上,你没动手杀我,现在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扯平了。”沈日暮没有继续嘴毒,“等你回了洛护,我们就是没有瓜葛的陌路人。”
“行啊,二皇子算这么明白?”叶溪亭挑了挑眉,“我还以为我在二皇子心目中是有些特殊的,值得二皇子涉险相救呢。没想到,只是为了还人情啊。”
沈日暮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生死之交的好友了,”叶溪亭笑了笑,“……不过缘分确实不可强求,既然二皇子不愿,那就算了。”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的走着。
叶溪亭远远就看见寒轻在月夜竹林下,他淡蓝色的衣服让叶溪亭感到熟悉和心安。她加快了速度,停在了寒轻身旁。
她翻身下马,轻轻拍了拍寒轻的肩:“夜里风大,你怎么来了。”
“听说小……郡主失踪了,我担心您,就执意跟着他们来了。您别怪罪我。”寒轻低着头,轻声回答。
“你受伤了!”就算是夜色过浓,寒轻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叶溪亭脖子上细小的伤口,他从袖子中拿出手帕想为她擦去血迹,可他的手将要触碰到叶溪亭的颈脖时,又自认为不妥,转而将手帕递给了叶溪亭。
叶溪亭接过手帕,轻松说道:“无事,只是小伤,半月不到就好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疤要是在留在这个地方,确实会有些奇怪。”
一旁的沈日暮和士兵说着话,根本没看叶溪亭这边。
叶溪亭没有继续与沈日暮共乘,她换了匹黑马,寒轻也骑着马跟在她身后。
一个士兵小跑过来,对着叶溪亭说道:“督军说,明日晌午郡主可以亲自去北卞军的大牢里审问赵科。”
叶溪亭有些意外,沈日暮还记得她的请求,她点了点头,没说多余的话。
寒轻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怎么了小姐,您觉得州牧有问题?”
寒轻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叶溪亭如实对他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有个手下,像是师傅的旧相识。”
“柳阴先生?怎么会认识北卞的人?”寒轻有些惊讶。
“不知道,可是以我的了解,师傅光明磊落,绝不是她描述之人。”叶溪亭眼中是少有的迷茫,“可她看起来……好像比我更了解师傅。”
寒轻安慰道:“也许是那个人认错了人,说得人不是柳阴先生呢?”
叶溪亭点点头,虽然她心里已经默认了蝶骨所说之人绝对是柳阴,但还是回应了寒轻的安慰:“但愿吧。”
回到了军营已经大约子时了,展钰在营口接应,沈日暮下马,与展钰边走边说道:“山匪被劫去的姑娘救回来了没有?”
“嗯,山匪已收缴,无人伤亡,州牧府上叶氏捐粮也已经收回来了……”
两人越走越远,叶溪亭连忙下马追上展钰:“等等将军!有些姑娘是被人买卖而来的,其中还不乏亲生父母,还望将军彻查。”
展钰一眼就看出了叶溪亭不是信灵郡主,不过他点了点头:“郡主放心,臣会查的。”
叶溪亭放了心,连忙去信灵郡主帐中找严菱换回来。
“听说你受伤了!”叶溪亭还未进门,就被严菱抱住。
“没事没事,小伤小伤。”叶溪亭摆摆手,毫不在意。
严菱拉着叶溪亭坐下,拿出纱布给叶溪亭包扎。
叶溪亭也不躲,安静静坐着等严菱的包扎。
“你和你姐姐一样,到底能不能把自己的命当命。”严菱漂亮的脸蛋皱起眉来,佯装怒气。
“哎呀,今夜我在你这睡一觉,我明日就要走了。”叶溪亭仰着头,看着纱布在她颈上缠绕。
“怎么这么急。”严菱不解。
叶溪亭想到这个就生气:“还不是你的好表哥,看我不顺眼,我看他还不顺眼呢,对我说什么再无瓜葛,搞笑,谁想和他有瓜葛。”
严菱不知道接什么话,她与沈日暮是很不熟,但也觉得他不是个生人勿近的性格。
叶溪亭继续输出:“他摆个臭脸给谁看啊,我叶氏有的是钱,谁要他救,说话好像我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一样,而且我看他阴晴不定的,时而想和我说话,时而想和我划清界限……”
“嗯……也许是你做了什么让他不快了?”严菱还想为表哥辩解几句。
叶溪亭没有喝酒却有些微醺:“谁管他,我叶溪亭爱做什么做什么,管别人高不高兴。”
“哎呀哎呀,叶大人就是豪迈!是我说错话了。”严菱配合着叶溪亭的话,也哈哈哈大笑起来。
与严菱嬉闹了一阵,叶溪亭也困了,靠在榻上就睡了过去。
她完全不知道,帐外的沈日暮听得一清二楚,他捏紧了白瓷瓶,里面是他刚刚从展钰那里要来的上好舒痕膏。
他没什么好辩解的,事实就是如此。
帐中的摇曳烛火,与那帐外微冷的寒月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身边不乏友人,他知道的。愤怒,委屈,心酸,沈日暮都没有,他依旧是平淡的神情,只是转身带着没送出去的舒痕膏离开了。
月色下的他显得如此落寞,不过他并不在意,他已习惯孤身一人,也不贪恋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