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在唐贞观,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这位颜老。
颜家世代史家,屡代出任起居舍人。
说是书香世家,一点不为过。
比世家还世家的存在。
与琅琊王氏这些世家不同,颜家简直走的另一个极端。
简朴,极致简朴。
汤泡饭,那是日常。
奢侈与颜家一点不沾边。
最实在的,最有威望的书香门第。
世人都言,颜家最值钱的,不是人,也不是金银,而是书。
你见过,家里藏书万卷吗?
去颜家,颜家有。
一屋子书,以前只是个量词,在颜家,那是具现的事实。
连李二见到颜老,都自称学生,丝毫不敢置喙。
就算被骂,也只能受着,甚至还要陪笑脸。
生怕老爷子磕着碰着,世人算到他头上。
回想到这些,李勉面对着颜老,行动间,更为谨慎。
颜老盯着李勉,半天没说话,突然他开口道:“蓝田侯,你很怕我?”
李勉一愣,忙道:“怎么可能,颜老您肯定看错了。”
“好一个蓝田侯,罢了,我要是在你府上出事,不管如何,都与你无关。”
颜老幽幽道。
李勉尴尬的苦笑,这被人戳破心事,好尴尬,想钻地洞。
李勉岔开话题问:“不知颜老今天来,是因何事?”
这时,有侍女送上茶水糕点。
颜老爷子没说话,看着茶盅,饶有趣味。
取过一块糕点,小心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只见颜老爷子眼睛一亮,指着那糕点,笑道:“这糕点不错,好吃。”
嘴里嚼动着,腮帮子蠕动不停,半天没咽下。
李勉目光一扫,愣怔住了。
那哪是在嚼,分明是在磨,颜老爷子满嘴早已没了牙。
见李勉盯着他嘴看,颜老爷逗趣的张大嘴,“老头子我今年八十有二,一口牙早没了,现在呀,看到好东西,都吃不上罗,只能囫囵吞枣般,慢慢嚼,慢慢磨,愁人哟。”
颜老那乐观的态度,令得李勉直发怔。
如此开朗的颜老,让李勉不禁肃然起敬。
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豁达。
李勉笑笑,目光望向孔颖达。
此时的孔颖达坐在椅子上,只坐了半张椅。
李勉一愣,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颜老。
孔颖达见李勉看他,对着李勉,微微一笑。
却只是笑,没有说话。
李勉看向颜老,明了今天两人到来,主体是在颜老身上。
颜老发现了李勉目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你是蓝田侯李勉?老头子我,虚长你几步,就叫你李勉吧,可以吗?”
李勉点点头,“可以的,您老随意。”
“这本三字经,听孔小子说,是你写的?”
颜老爷子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本线装书,看书名正是三字经。
“是我写的。”李勉点点头,内心已有所猜测。
果然,接下来颜老爷子的话,证明了李勉的猜测。
“你很不错,看来下一辈的第一人,是要应在你身上了。不过……”
说到不过后,颜老爷子却停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李勉。
被颜老爷子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李勉,开口问道:“不过什么,颜老大可明言。”
颜老摸着下巴上的黑白夹杂的胡须,对李勉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过刚易折?”
李勉愣了愣,神色间,不禁一变。
刚过易折,李勉何止听过,更明白其中含义。
莫非,这是颜老觉得,自己太刚,容易惹到不该惹的人?
可我刚吗?不见得吧。
自从见到李二开始,自己就被一再的利用,想要把自己拉入其中。
自己再三忍让,怎么就成了刚过易折了?
李勉想不明白。
不明白就问,于是李勉问道:“颜老,李勉我不明白,您这是何意?”
“小猴子,不老实,竟想诓我老头子。”颜老爷子抬起头,颇感兴趣的盯着李勉,半晌后又道:“不过,你能问出这句话,证明你还不笨,有些灵性。”
被说灵性,李勉脸色有点黑。
这个词,如若没记错,是形容畜生的。
把这样的一个词,用到自己这个同类身上,多少有些不妥吧!
面对颜老这种人,李勉选择以沉默应对。
反正后面,自己要搬去公主府。
惹不起,我躲得起。
颜老爷子是什么人,立马品出李勉心中所想。
不禁哑然失笑。
“果然是只小狐狸,罢了,看在你写出三字经,对儒家有功的面上,老夫不和你计较了。”
“这么说吧,老夫说你刚过易折,并非杜撰,而是来自你内心。”
“你表面虽说和煦,实际却是内刚外柔。你记住,有些时候适当退一步,并非坏事。”
话说得很隐晦,李勉听明白了一半。
更多的是内心产生的震动。
李勉内心问自己,自己内刚吗?
得到的答案,是。
这个刚,有些来自于原身,更多是来自于李勉本身的自负。
只有自信,才会自负。
这不是贬义词。
之前的李勉,一直在妥协。
可李勉忘了,妥协到最后,等到达极限,将会是放手一搏。
这个隐患,如今被颜老一语道破。
孔颖达听得不禁感到心惊。
李勉收慑好心神,一躬到地,“谢颜老点醒学生。”
颜老爷子坐在椅子上没动,受了这礼。
也应该受。
“你是个好苗子,不要被世俗权力蒙蔽了双眼,只要好好守住本心,未来你的成就不可限量。”颜老大笑,伸手虚扶。
这样的评价,不可谓不高。
听得到一旁的孔颖达,惊异的看了眼颜老爷子。
有多少人,想要颜老一句评价而不得。
颜老在文人圈子的地位崇高,得到一句好评,便足以让他名扬天下。
不过,孔颖达不但不反对,还附和的点头道:
“这孩子确实可以,不恋权,知礼仪,办实事,济天下,年轻一辈中最有希望晋升大儒的人。”
听完两人给的评价,李勉不禁暗自汗颜。
自家知道自家事,对这评价,李勉自认担当不起。
又不好解释,只得沉默。
“李勉,你有否治经?”颜老突然问道。
李勉摇摇头,“熟读过,却未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