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又搞砸了。
鬼丸国纲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对面水蓝色短发青年的表情已经变得异常难看了,那种既像是悲哀又像是痛苦的神情……
令人不快。
明明只是在诉说事实,明明只是在说出实话,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神情看过来?一个也就算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的表情都那么奇怪?明明,明明只是在说实话而已啊?
鬼丸国纲想不明白,而除了想不明白以外,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不明,但是打从自己说出那句‘不要乱攀亲戚’开始,便自心底萌生的钝痛。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茫然的,不解的,困惑的,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如今顶着染了血的枯槁白发的太刀脸上,便显得那张总是神情冷峻的脸也柔和了轮廓,多了些与外貌不符的,微妙的稚气出来。
“则宗?”人在手足无措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求助自己认为可靠的人,拥有了人形的刀剑男士自然也是如此。
而已经许久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身边只有一个认识时间还不到半天的同伴的鬼丸国纲,在这种只隐约的有自己似乎搞砸了什么的认知,但实质上并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的状态下,最后能求助的,能依靠的,会是一文字则宗,也就不足为奇了吧?
一文字则宗露在扇子外的灰绿色眼睛,在鬼丸国纲茫然的求助目光投过来的时刻,有那么一瞬露出了近似于无语凝噎的复杂情绪,他委实是搞不明白,怎么有刃能像鬼丸国纲这样,几乎每句话都在踩雷却不自知的。
但同时,一文字则宗内心深处对于让鬼丸国纲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那家伙的杀意又深了几分。毕竟刀剑男士虽是初次拥有人身的存在,但刀剑有灵,作为从镰仓时代传承至今的刀剑,怎么可能真是这副不通人情世故的模样?
而偏偏鬼丸国纲就是这副模样,所以答案很明显了。
“……真该死啊……”一文字则宗小声咒骂了一句那个不知姓名的存在,并得到了扇中小辈们的一致认同,但随后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去给虽然只认识了不到半天,但是显然对自己交付了远超这个界限应有的信任,之前还实心眼的为了自己不想见正常的一文字而挡刀的鬼丸国纲解围去了。
“都说了,连自己真名都不记得的家伙就少说点话,”一文字则宗叹着气,半垂着眼,挡在了神情无措的鬼丸国纲前面,“别难为鬼丸了,他就跟鸣狐小子说的那样,粟田口也好别的也罢,可以说几乎全都不记得了。”
“包括自己身为斩鬼刀的本质吗?”髭切依旧软绵绵的笑着,茶金色的眼瞳里却含着冷冽的光,“那可不是一般的遗忘呢,一振作为斩鬼刀的灵格与本质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灵气也未有丝毫变化的刀剑,唯独自我认知被扭曲成了这种样子……”
裹在黑色手套里的左手轻轻敲打着本体刀的刀柄,平安时期锻造出来的老刀依旧笑眯眯的,但是语气却寒凉得像是出鞘的刀,“即使是平安时期的阴阳师与大妖,也少有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呢,但偏偏鬼丸身上又没有什么阴阳术或者妖术的痕迹……”
髭切的话,令本就因为鬼丸国纲之前所说的那句自我否定的话而痛苦的粟田口众刃,神情再度剧变。
“也……也就是说……”一期一振的神色更为难看了,他看上去像是要窒息了一样,紧紧的揪着身上衣服的领口,“叔、鬼丸殿他经历了……”
“绝对不是一般的恶鬼能做到的事哦。”髭切依旧笑着,但是那软绵绵的声音所说出来的,却是几乎令在场的粟田口众刃全部战线崩溃的快刀。
“兄长!稍微克制一点吧……”膝丸有些期期艾艾的凑了过去,小声的劝诫着微笑的髭切,“就算想斩鬼,也要顾虑一下一期殿他们的心情啊,话说的有点太直白了啊!”
“已经很收敛了哦弟弟,”髭切依旧笑着,只是茶金色的眼睛已经如同预备捕猎的雄狮一般眯起,“嘛,毕竟弟弟不是斩鬼刀,所以不太了解呢。”
奶金色短发的付丧神偏过头,朝着一旁仍旧不断的流泪溢血,而肩上一向活跃的伴生狐狸则软绵绵的瘫在肩上,好似死了般的鸣狐扬了扬下颌,“像狐狸丸(是鸣狐啊兄长!by膝丸)那样通灵能力强的,可是直到现在还没完全挣脱呢,那层堪堪被斩鬼刀的灵气所包裹住的,血腥恶气。”
“髭切殿说的对呢,真的很浓啊,我是指那股血腥恶气,”第二部队的第四刃,名为笑面青江的,有着斩杀女鬼逸闻的大胁差也微笑着,只是露在外面的金瞳中,有着和髭切如出一辙的冷意,“很难想象呢,明明是一振历史记录中没有多少实战记录的斩鬼刀,却有着比孙六兼元还有肥前忠广这种有着曾作为人斩佩刀逸闻的刀剑更重的,因杀戮而形成的血腥恶气。”
“……好端端的扯上我们两个做什么?”第二部队的最后两刃,纯粹是凑队来的孙六兼元和肥前忠广先是一脸莫名的抬头,然后几乎是一致的扭头转向了被提到的鬼丸国纲,“不过确实……”
“很重呢。”孙六兼元凝视着被一文字则宗挡在身后的白发太刀,蓝色的眼瞳里满是惊异,“这种气息……”
“很重啊。”肥前忠广仍旧是那副看上去不好相处的凶恶样子,但神情也有些变化,最后露出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似乎有同病相怜意味又似乎是错觉的神情,“简直让人怀疑究竟谁才是人斩的刀了……不,人斩的刀也做不到吧,这种程度。”
“人斩?”鬼丸国纲略有些茫然,然后意识到了对方在说什么一样的,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唯独这个我……唔?”
一文字则宗额角青筋暴起,同样是太刀但身形更矮些的,发色枯黄的男人一手捏着扇子遮脸,另一边则奋力跳起,以几乎是整个刃挂在鬼丸国纲身上的姿势,勉强用右手堵住了比自己高了二十多公分的太刀的嘴,“能闭上嘴吗鬼丸?你再说下去老头子也帮不了你了!”
鬼丸国纲不明白一文字则宗为什么突然生气,但他至少听得进去话,也知道这个时候该听谁的,所以乖乖的闭上了嘴。
“扇子丸(是一文字则宗不是扇子丸啊兄长!by膝丸)干嘛要堵上鬼丸(所以到底为什么鬼丸殿的名字一次都没说错过啊兄长!by膝丸)的嘴呢,”髭切仍旧笑着,但是多少有点故意针对的意味在了,“说说看嘛,鬼丸的过去什么的,我也很好奇呢。”
“他都已经说了,那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东西了,这么咄咄逼人到……?!”一文字则宗的话说到一半便被原本安分的鬼丸国纲忽然拔刀的动作截住,清楚鬼丸国纲虽然在侦查方面有一定问题,但是对方几近本能一般的危机感应却弥补了这一点的一文字则宗立刻松手跳到了地上,跟着一同摸上了刀柄。
而紧接着,才是侦查最高的极短药研的提醒声:“是检非违使!大家小心!”
“这可真是……来的不是时候呢。”髭切抽刀出鞘,“嘛,光凭蛮力是无法取胜的,把侦查结果告诉我。”
“侦查猫做好准备了喵!”第二部队的队长,极化后的南泉一文字也一脸戒备的拔出了刀,“狩猎要开……这不对劲吧喵!”
如同海潮一样涌来的,是颜色鲜红的短刀甲,以及绿色的苦无,红色的胁差与打刀更是到处都是,相比之下,在最后压阵,顺便对着时间溯行军大开杀戒,但甚至会被数量反杀的蓝色检非违使,反而不那么有存在感了。
“……认真的吗?这个数量……”纵使之前确实还在因为鬼丸国纲的事情而痛苦,但本职是斩杀时间溯行军的粟田口众刃,还是在敌人的气息出现后回过神来,拔出本体准备作战,但这个规模的敌人……
“……为什么老头子对这个完全不意外,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欣慰感。”一文字则宗的目光中有一种淡淡的死意,只是看上去倒不是因为敌人太多,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因为敌人的规模没出乎意料所以产生的死意,“只是看组成的话,倒是和宇都宫王点那时候差不多,不过没有高速枪,算是意外之喜?”
“数量还是多了的,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只有我和你,而现在有十四个人在这儿。”鬼丸国纲微微屈膝,略微有些失神的重复着,“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七倍的敌人……七倍……七倍……果然还是因为我吗……”
前冲,挥刀,格挡掉因为敌军激发刀装而抛射来的箭矢,随后抓住叼着苦无朝脸冲来的,有着绿色辉光的苦无头部的角,将其掼向了一旁的敌胁差,于是两者便一起在白发太刀的大力之下化作了齑粉,而做出这一举动的鬼丸国纲本身却对此并不关注,反而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样,转而抬刀格挡住了挥刀下劈的薙刀。
“不止是侦查,打击和敏捷也一样异常吗,弟弟丸好像都跑不过呢……已经快赶上短刀了吧,这个速度?”同样格挡了箭矢,并斩杀了第一波冲过来的短刀与苦无的髭切,用余光注视着几乎是瞬间便在敌阵中砍杀出大片空白,甚至几乎冲到战阵最后的检非违使面前的鬼丸国纲,“不过,活跃起来了呢……”
“很有活力呢,我是说,那股血腥恶气,”笑面青江挥刀斩断了几个敌打,然后格挡住了一个不知何时摸到身后的敌太刀,“不过,活跃起来之后,居然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吗。”
“那种东西已经不能说是可怕了吧,”肥前忠广的表情凶恶,动作也是一如既往的快准狠,只是偶尔瞥过去的目光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神情,“连个人意愿都能扭曲……”
“我看他倒是乐在其中也说不定哦……毕竟,只是那种东西的话,不管砍多少都不会满足……”孙六兼元神情愉快的斩断了朝着肥前忠广身后袭来的苦无,“小心身后啊肥前,本就折过一次了,不是吗?”
“……不用你说,狂犬。”肥前忠广挥动胁差,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凶恶相,“毕竟是除了斩人以外什么都不会,也做不到的家伙,即使说不想斩人也没人会信。”
“在抱怨吗?明明是大业物呢,”孙六兼元只是愉快的笑,那双蓝色的眼中似乎也染上了血的红色,“不过,真恐怖啊,那种恶气,即使相隔这么远也能感染此身,斩人的数量,看来比你我能想象的还要多呢。”
“血色的……海,他在下沉……”灵感最强的鸣狐即使被鬼丸国纲切断了之前观测时的联系,也能隐约的看到那片令人心悸的鲜红,以及其中隐藏的诸多恶意,“红色的……山茶……恶鬼……”
然而鬼丸国纲对身后发生的这一切却浑不在意,早在挡住敌薙刀的下劈后,他便立刻旋身抽刀,脱离了即将发生的角力,同时屈膝跃起,用左手捉住一只飞来的敌苦无扔向了敌薙刀的面门,随后足部踏在横扫过来的薙刀上,压住对方意图中途变招的动作。
而几乎是不假思索一般,鬼丸国纲扭身捉住像是特意迎上来的敌打刀挥来刀剑的手臂,向前拉扯着,在将右手的太刀送入对方胸膛的同时,顺手用敌打刀的武器了结了已然在身后的敌薙刀的性命。
何等愉快。
在接连的杀戮中,鬼丸国纲露在外面的那只血色眼瞳里逐渐闪烁起了鲜活的光彩,连带着无自觉的,唇角又一次上扬出了一个浅却存在的笑容。
并不像其他刀剑男士一样拘泥于使用本体来解决敌人,而是只要能达成目的,无论什么都会用上的男人终于得以暂时抛却心头那点不快与钝痛,全心全意的投入到这唯一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活在这世上,而非是一抹由各种碎片堆砌而成的亡魂的事项之中。
于是,愉快的,令人心醉的,杀戮之舞,便由此展开了残酷的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