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秀怔怔地立在当场。
虽然他从小是个软弱怯懦的孩子,但佟嫂子向来疼她,教育他再苦再累挨骂受骂,也不能轻易地折了腰。
人已经很卑贱了,若再无那点骨气,谁都能踩在你上头。
故而,哪怕他小时候被同龄人扔石子,揪头发,拧耳朵,要他从胯下钻过去,让他跪下给他们当大马骑。
他也一次都没有做过。
“客官,我可以赔钱,也可以不做针线活,但下跪,是万万不能的。”
“什么?”
女子刚才稍微转晴的面色,又阴沉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这般冲撞我,还敢跟我谈条件?”
她给左右小厮使了眼色,两个壮汉便冲上来,按住佟秀的肩膀。
“你们这些贱民,就跟一条狗一样。”
“叫你跪,你就得跪!”
她才说完,佟秀便觉两个肩膀被掐得,钻心地痛。
两个大汉手下使劲,硬是要将他压到地面上去。
女子趾高气昂站在面前,就等他双膝噗通落地那一刻。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疾如风,快如雷,闪如电。
一个土黄色的身影,从女子侧旁蹿出。
吓得女子一声惨叫,往其中一个小厮身上倒。
小厮哪敢碰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啊,脑子抽了一下,竟撒手将女子往地上一推。
噗通!
女子双膝跪地,发出好大声响。
听着都肉疼。
“哎呀,来福!”
隋准淡淡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人家不是喊你呢,你悠着点,哥都拉不住你了!”
然后,他站在两米远的地方,故作关心: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我家的狗有些记性,听见人家说狗,还以为在喊它呢。你没事吧?”
那女子疼得爬不起来,眼泪一串一串的。
她无暇顾及隋准,而是骂那个甩开她的小厮:
“你要死啊!狗东……”
“西”字还没说出口,又看到大狗流着哈喇子跑回来了。
她嗷地一声,往一旁不要命地爬去。
“救命!把这狗拉开,拉开!”
隋准佯装着急,拉住狗脖子上的皮套:
“哎呀,来福,小姐不是喊你,你就别往人身上凑了。”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此时膝盖也肿了,衣服也脏了,头发凌乱,趴在地上面露惊恐,起都起不来。
“别过来!别过来!呜呜呜呜,我最怕狗了……”
“不过来不过来,小姐放心啊,我这狗不咬人的。”隋准面上关切地说。
心里快笑死了。
佟秀紧张地跑过来,低声问:
“娘子,你来了。这大狗,从哪儿来的?”
“买给你做伴儿的,你叫它来福。”隋准说。
他对来福的首秀很满意。
佟秀脸上尽是落寞,泫然欲泣:
“娘子,对不起,我闯大祸了……”
隋准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没事,看我的。”
他整了整衣衫,走到刚刚被扶起来的女子面前。
“小姐,我们家孩子弄坏了你家衣裳,这是30两,你拿去,咱们就两清了。”
那女子现在才知道,原来狗的主人,跟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绣工师傅,居然是一家子的。
她气得面色发青:
“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你故意的,故意拿狗吓我对不对?”
“哼,30两,我缺你这30两吗?我一文钱不要,就要他下跪!”
“还有你,你的狗吓着了我,我要把狗剥皮了,你也给我跪下!”
隋准咻地把30两银子收回怀中。
“这可是小姐说的,你不要银子,那在下也不用这庸俗之物,玷污小姐的高雅情操了。”
“至于其他的……”
他直了直身子,气定神闲地站站好。
“小姐觉得平民命贱,但我们普通百姓不自贱。我们一不为奴,二非见官,凭什么要下跪?”
“贱民还挺会狡辩!”
那女子气愤不已:
“你们弄坏了我的衣衫,又使我受惊,难道不该下跪吗?”
“不不不不。”
隋准悠然地立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弄坏衣衫,当然需要照价赔偿。但不知本朝哪条律法规定,得让人下跪?小姐莫要为难他人。”
“而说到受惊,难道不是小姐当街高声,惊着我的狗,使它失控狂奔,小姐才自食恶果吗?”
“若要下跪,小姐怕是也得给我的狗……”
“你做梦!”女子尖叫。
“你强词夺理,害人受损还想抵赖!”
“好一个穷山恶水出刁民,什么破地方,果然人也是泼皮无赖,祖祖辈辈都是贱命!”
她如同一个婆子一般,面容扭曲,大喊大叫起来。
“我不管,你们都给我去打他们,打死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在本小姐面前撒野……”
可是她那两个小厮,摞起来还没隋准跳起来高。
他们哪敢啊。
再说了,他们只是商队途经此处,还是很忌讳跟本地人起冲突的。
出来之前,老爷特别叮嘱了,要看好小姐,莫出了什么岔子,没得耽误了脚程。
哪知小姐不过是逛街时,被树枝将外袍勾出一个小洞,去裁缝铺子临时补一下,也能补出乱子来。
“小姐……”
他们左右为难,扭手扭脚地,不敢上前。
那女子气疯了:
“你们怎么回事?啊?贱奴,都是一群贱奴,回去我就让爹打死你们!”
然后她又举起一块银子,傲慢地环视众人:
“谁!有谁愿意站出来,替我出这口气,我这块银子就给他!”
可是,人群静悄悄的。
她一口一个贱民,刁民,破地方,早已惹得围观的百姓反感。
大家看她的眼神,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谁还去挣她那一块银子?
就怕银子到手,却被乡里乡亲的唾沫星子淹了去,老祖宗也从坟里爬出来骂人呢。
女子孤立无援,脸都紫了。
“好哇,好哇,你们都是一伙的。”
“行,真行,既是这样,我就同我爹说,以后合河镇的布匹生意,王家都不做了!”
王家?
刚才她发疯,大家还没觉得怎么。
但她一提到布匹生意,一提到王家,大家就汗毛倒竖,想起这几天正好在镇上的王老板。
织布是合河镇许多人家赖以为生的小买卖,而王家,是成阳县最大的布匹收购商。
王老板一年只来一次。
一次,就给镇上人家创造一年的收益。
如果王老板不再来,合河镇将有至少一半的人家,断绝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