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准在佟秀耳边低声问:
“秀儿,能补好吗?”
佟秀迟疑:
“能是能,但是……”
佟秀心里头纠结。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手艺,他是怕,又遇上王小姐那样反口的人。
况且眼前这,还是王小姐的亲爹呢。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同一个坑,他不能掉两次呀。
最后是隋准给他拿了主意:
“王老板,补可以,但是咱得写个协议,用什么针用什么线,工钱多少,都说清楚。”
“而且要写明验收标准。”
隋准要求,补好的鹰羽尼,将由从街上随机抽取的十个路人来查看。
十个里有七个看不出缝补痕迹,即为合格。
“如果王老爷追求完美,想要十个人都看不出来,也可以另请高明。”隋准说。
虽然他也相信佟秀的手艺,但话不能说太满。
他不想给佟秀太大压力。
也不想留给王老板任何钻漏洞的空间。
王老板犹豫了一下,左右现在也找不到更好的绣娘了,只得咬咬牙,答应了。
两人起草协议,按了手印。
佟秀正式开干。
鹰羽尼这么贵重的料子,他说不紧张是假的。
这回用的针线也是特制的,普通针线会将料子扎出大洞,佟秀是不敢用了,协议上怎么写,他就怎么用。
也不是立马就用,他先是仔仔细细将料子看过一遍,用针线比了一比,又将原先的针脚翻出来看。
这一看,又看出些许问题。
在下摆这种地方,用王老板许可的针线,是没问题。
但在衣肘等经常拉扯之处,用同样的针线,只能维持一时。
穿一段日子,针脚就会被扯大,显出大洞来。
到时,县令夫人看了,必定亦是不喜,反倒会怨恨王老板糊弄她。
佟秀将这细细与王老板说了,提议他换个针线。
王老板没料想还有这些门道,吓出冷汗,自然是满口同意、连连道谢,又给佟秀送上不少布料作酬谢。
将新线的使用加入协议中,佟秀才是真正地动工了。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怕是要连夜赶工,回不得家。
隋准托了个人帮忙带口信回粑粑村,自己也留在客栈里,陪佟秀奋斗。
王老板为了让佟秀安心干活,特地给他腾了一间房间,茶水点心整夜地备着。
隋准没有留在房间里,更没有独自去睡。
而是待在楼下,偶尔送点茶水上去,提醒佟秀润润喉咙。
王老板自然也睡不着,应该说,他连坐都坐不好。
“小兄弟,你说那小哥,能行吗?”
在大堂里绕了第七七四十九次后,王老板忍不住问。
隋准温馨提示:
“不是小哥,是绣工佟师傅。”
“好好好,佟师傅。”王老板心焦道:“佟师傅能成吗?我看他补那雀金尼,是还不错,但这鹰羽尼毕竟是另一种东西,还要金贵得多……”
“放心吧,王老板。”
隋准拍拍他的肩膀,口气很是稀松平常:
“你都舍得出那个工钱了,还信不过这个人吗?时间问题罢了,你坐下来等等。”
他的轻描淡写,莫名让王老板心里松快了些,屁股终于是坐下来了。
其他人则大惊失色地站起来:
什么玩意,他是谁,他就那样漫不经心地,拍王老板的肩膀了?
那可是成阳县第一富商,王老板!
但瞧王老板的眼神,也不像在生气,反而找到主心骨了似的……
大家对隋准肃然起敬。
夜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等啊等,王老板都忍不住打瞌睡了。
佟秀在忙,隋准是睡不着的。
他无聊了一阵子后,掏出白天买的纸和笔,决定练练字。
还别说,掌柜的没有骗人。
这草料纸的质量感人得很,写一个点,得一颗大瓜子;写一个口,得一个实心方形。
以隋准的笔力,不论写什么字,最后都糊成一团。
店小二走过,还以为他在画画。
“客官,您这画颇有些意趣,像鸟在院子里拉屎。”小二赞道。
然后被隋准呲跑了。
这纸还有最要命的一点,脆。
实在太脆。
隋准写完一面,想拿起来,翻面继续写。
但没想到,纸拿起来了,字还在。
被墨浸透的那部分纸,直接烂掉,贴在桌上了……
小二:“客官,咱们后院有个石墩子,您要不去那儿写吧?”
他委屈地撅起嘴巴:
“这桌子涂黑了,明儿掌柜的起来,该骂我了。”
隋准默默地转移了阵地。
深秋的院子,夜里很凉。
隋准拢了拢衣襟,哆哆嗦嗦地在石墩子上写:
我要考童生我要考童生我要考童生……
本就不堪入目的字迹,因为石墩子坑坑洼洼的表面,更加辣眼睛了。
但作为一个学霸,隋准最不缺的,就是毅力。
他一写就是半宿。
写到身边站着一个人,看了很久,他还浑然不觉。
“兄弟,要不算了吧。”
那人忍不住道:
“这童生,也不是非考不可。”
隋准从沉迷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一个玉面小公子,站在他的旁边。
“你是谁?”隋准警觉地问。
小公子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起来考不上童生,别浪费笔墨了。”
隋准眯了眯眼:
“考不考得上,是阅卷官说了算。小公子觉得笔墨浪费,可以给我支援点,我写多了写好了就不浪费了。”
小公子却皱起眉头:
“我给你支援?不,我没有这东西。我最厌恶读书,才跑到这穷乡僻壤来。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读书的!”
他的表情,看起来既厌恶,又怅惘。
仿佛有很多故事似的。
隋准哦了一声:
“原来,你是逃学逃来这里的啊?”
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小公子跳起来,面色发红:
“谁逃学?我不过是,不过是……”
许是夜深人静,异地他乡,不认识的人,让小公子有了倾诉的欲望。
他想起自己的不顺遂,想起他人的压力,突然有些承受不住了。
“我不过是,不想再考科举了。”他可怜巴巴地说。
“两岁能吟诗,十岁能作文,大家都说我是神童。大家都说我一定能考上童生,一定能考上秀才,可是我……可是我……”
“我现在考不上,以后也考不上。”
“我永远也考不上了。”
“我给我爹丢脸了……”
“你爹是谁?”隋准八卦地问。
只恨纸上的大瓜子不是真的,要不然他能拿起来磕。
“我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