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庙,小桥流水。
远处,风吹増血草,摇动。
天上,太阳缓缓落下,西方,晚霞无数,照得人心中伤感。
这是一个适合告别的场景。
可总有人,不合时宜的重逢。
两个青壮男子,坐在柳树下,他们看着远处从南山上滑落的太阳,久久沉默。
叶刘京抬头看他,看这位旧时的朋友。
他想过很多再见面的场景,也许是他骑着高头大马,突然见到落魄的剑神,然后带着这位好兄台一起升官发财。
也许是他落魄,剑神来救,两人从百万大军中杀出重围,在城墙头大口饮着美酒。
可……
他的想象里,从来没有这个画面,两人一个是截杀朝廷税银的贼人,一个是催收税银的官员。
上天总是喜欢开玩笑,再看着人笑出眼泪。
叶刘京叹气开口道:“还不知道,你真的叫什么?”
剑神轻轻摇头:“江湖人,不问真姓名,你看那倒骑驴的桃花剑神,金甲拳……”
叶刘京打断他:“这不是江湖,这是南山县!”
剑神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他没说什么责怪的话,只是无奈开口:“看来,这一年,你过得也不容易!”
“你不像从前一样,喜欢江湖了!”
叶刘京一时沉默。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身蓑衣任平生。
他也想。
如今只能坐朝堂看人心,长刀在手染血债。
他也叹。
总是世事无常,惹人多感伤。
“郭狗儿!”
“什么?”柳树下,叶刘京耳朵靠过去,开口询问。
“郭狗儿!”剑神声音大一些。
叶刘京却依然靠近询问:“叫什么?”
“老子叫郭狗儿!怎么滴!”郭狗儿扯着嗓子,对叶刘京耳朵大喊。
惹得叶刘京连忙缩回身子,右手捂着耳朵:“叫你就叫呗!这么大声作甚!你再给我喊聋了!”
夕阳西下,柳树摇枝。
唯有风声水流,两人再次沉默。
然后……
“哼!”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叶刘京终究还是没忍住,捂着肚子,躺在草地上大笑。
郭狗儿红了脸,叉腰大喊:“你给老子报名,我就不信,你这个不读书的,能比我名字好多少!”
“在下叶刘京!”
郭狗儿脸更红了,他坐下叹息:“唉!终究是吃了爹妈没文化的亏!”
“以前,就觉得你小子出手大方,家里肯定有钱,没想到连名字,都比咱好听,太亏了!”
叶刘京靠着大树得意:“那可不是,咱一直都比你强,就连岁数,我都比你大!”
“大个屁,我都说了,我们这按虚岁!”
“谁跟你按虚岁,老子家是按从娘肚子里出来的年纪!”
“我们这就是按从爹肚子里出来的年纪怎么了!”
“你咋知道,你爹当时想让你出来,也许是没来得及抬脚呢!肯定是按实岁!”
……
寺庙前。
柳从烟无奈扶额:“男人,总是喜欢从天上地下,聊到这些话题吗?”
一旁正在逗小孩的洪冯突然愣住,抬头疑惑道:“这……这是啥话题,我不知道啊!”
柳从烟更是无语,看向柳树下两人。
夕阳再落,水里也染上天边的颜色。
鱼儿从水里探出脑袋呼吸。
坐在柳树下两人,大口大口吵完架,舒服地躺在草地上。
叶刘京看着天空,摆手开口:“跟你说,要不是你小子腿上有伤,我今天非跟你过过招,你别看我是八品。”
“老子这个八品,跟你的八品可不一样,等闲一两个八品近不了咱的身,就算是七品,咱也能对付!”靠近故人,他总想说一些真心话,吹吹大牛。
这世上,故人相逢一杯酒,江湖夜里吹牛皮,真是天下大爽事。
郭狗儿模糊扭着头开口:“七品,咱也能对付~”
“你就吹吧!谁不知道,你这刀神最能吹,咱们俩能入境不都是你吹出来的!”
“你要真这么牛,你咋不升七品呢!”
叶刘京忽然沉默叹息:“唉!我这辈子,升七品可就难了!”
郭狗儿听兄弟说话,也收起笑容打量着他:“受伤了?放心,我已经从生死厮杀中感觉到一丝七品的味道!”
“等我升了七品,我把我的经验告诉你,到时候,咱帮你也升级,就算你身子有问题!”
郭狗儿突然停下,挑眉微笑:“你忘了,咱的手段?天上地下,只要能有给我兄弟治病的药,我都给你偷来!”
“莫要忘了,咱们一个是刀神,一个是剑神,你我的出生,注定是要统治这片大陆的!哈哈哈!哈哈!”
叶刘京露出笑容,觉得远处阳光刺眼,用手遮住眼睛。
“啪!”郭狗儿一巴掌抽他肩上:“你怎么不笑啊!我说笑话的能力又下降了?”
“不对啊,这都是我跟你学的嘴炮的本事,咋不厉害了!”
叶刘京沉默。
世间也跟着沉默。
许久之后,久到天上有第一颗星星出现。
叶刘京突然含糊不清地开口。
郭狗儿靠近他:“什么?”
“你说……”
“说清楚!”
“你说,你这样!”
“啥啊!”
叶刘京突然坐起,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开口道:“你说,你这样善良,还喜欢开玩笑的人,为啥要当朝廷的贼人啊!为啥要杀官,为啥要劫官粮啊!为啥啊!”
郭狗儿依旧躺着,看着天空。
月亮出来了,虫子也出来了。
地里虫鸣,跟他八岁那年一样。
那时候地里种的是粮食,还有西瓜,他最喜欢跟父亲一块看地,防止别人偷自家的粮食。
这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主要是喜欢跟父亲一块,在半夜破开一个西瓜。
那时候大哥跟娘在家,他跟父亲在地里躺着,听着虫鸣吃着西瓜。
那时候的月亮真圆啊!
西瓜真甜啊!
郭狗儿躺着,慢慢清醒。
天上还是月亮,还是八岁那年那个,可现在地里没有粮食,没有西瓜,只有増血草。
他也没有了爹娘,没有了大哥,只有贼人的名头。
“刀神!”
“嗯!”叶刘京突然沉默地看着他。
“老刀啊!我他娘……我他娘一开始也是个捕快啊!我爹卖了家里的牛,托着我叔,里长,给我找的白衣捕快的身份!”
“我一开始,也想着吃皇粮,活下去,找媳妇生儿子!”
叶刘京盯着河里的鱼,带着答案询问:“那为啥要当贼人啊!”
夕阳不见。
郭狗儿站起身,背对着柳树,背对着叶刘京。
他的话,藏在风里吹进叶刘京耳朵里。
“为了……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