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是辽东永恒的主题。今夜,数以万计的火把,点亮了这黑山白雪。
上万个辅兵分为三班,不停作业,顺着火龙的方向,将一袋袋沙土堆在堡城边沿。
楯车成了运输车,将沙土袋子堆积在堡城前面,节节升高。
可惜,这城堡少了一样利器,大炮。只能用零散的弩箭和火枪不断袭扰。
黑夜中,时时有一两声惨呼,然后火把熄灭。
仅此而已。
弩箭和火枪声势弱了下来,渐渐沉寂。长长的火龙却始终不曾间断。
大概两里地,后山,一块雪地,突然动了一动。
四下无声,雪地里伸出一个脑袋,看了看。然后雪地里冒出一个大大的洞口,一整个人都钻了出来。
“安全,兄弟们随我走”
一串黑影,一个接着一个爬了出来。
竟有数百人。
一张混不吝的脸,看着远方长长的火龙,吐出了口中的草梗。
转身,一个精壮凶悍的青年辅兵正崇拜的看着他
“毛百户,我想跟你当正兵”
毛文龙眯着眼睛看着他
“张盘,你杀了几个”
“射杀了三名,真奴”
“等等,看好戏”
毛文龙突然笑了。
“嘭!”
远方的堡城,发出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那火龙,全乱了。
“走,快撤!”
天亮了,努尔哈赤站在炸崩一角的堡城里,皱着眉,看着里面的军备库存。
一堆坏掉的弩机,一叠叠存黑火药的罐子,一袋袋堆高的粮食。
“看出了什么没有”
那金属音色冷冷响起。
“一个小堡城,就有这么多军备,明人,还真的是很富足”
“弩机坏了很多,看来,明军有很多新手”
“明人尸首,比我们想象的少”
众人七嘴八舌,他们的大汗,已经高高站起。
“这一仗,不好打。”
“明人,人手很足,工事很足,粮食很足,装备很足”
“但是,他们胆气不足,只敢躲在围墙里,放冷箭”
“只要把他们引出来,他们还是那群软弱的猎物”
“靠这些乌龟壳,怯弱的明人,能挡住我大金的勇士吗?”
“不能!不能!”
“不能!不能!”
“没有人能阻挡我大金的勇士,我们要抢占他们的巢穴,夺走他们的妻女,让怯弱的明人成为脚下的奴隶!”
“大汗无敌,大金无敌!”
“大汗无敌,大金无敌!”
那千万人的呼喊,声浪如雷,回声荡漾,经久不息。
山脚下忙碌着掩埋尸体的汉人辅军们沉默不语,唯有拿着皮鞭监工的范文程心生敬仰。
“大汗真英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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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原有不少书院,但风头都比不上新开的这家。开业即巅峰,轰动大明。
这书院位于宣武门内,名为首善。为何叫首善?听听赵南星赵梦白公是如何说的。
春寒料峭,挡不住士人们炙热的心。书院不得不清扫出一片雪地,置下诸多炭盆,方能容纳下纷沓而至的热情。大讲台上,赵南星白衣胜雪,侃侃而谈:
“何谓士人风骨,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万历十年,张太岳病重,一干文武大臣祈神礼佛,溜须拍马,无所不用其极。其时,顾叔时、姜仲文与吾约定,不敬不拜,哪怕举世皆浊,吾辈亦要逆流独清”
“张太岳去后,这万历中兴,也就半途而废。神宗怠政,朝弊丛生,群害并起。奸邪小人,四处诋毁,忠臣求去,此为倾危之害;为求官职,朋党相争,人人避实而务虚,此为干进之害;吏查选才,不查品性,只求功绩,于是贪墨横行、民生凋敝,此为州县之害。”
“忠正如顾叔时、邹尔瞻者,亦不得不与吾一同去职,归隐田园。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辈志向虽不得舒展,却因有东林书院,可以因言载道,直抒胸臆,日久天长,四方同志纷沓而至,方知弘道虽难,但有天下正人齐心,我辈并不孤单。”
“因有东林书院,我辈万众一心,数十年来,争国本,护新皇,方有今日局面。但路长且艰,而今,腐朽之辈仍居高堂,忠正贤良如尔瞻公者,仍无出世复起之机,诸君,还需努力。”
“东林书院,不应只在东林。天下正人,不应散于山野。京师乃是天下之首,四方之楷模。真与善,当由此而启。京师当为天下首善之地。是故,这新书院,名为首善。”
“规劝新皇,惩恶扬善,以大道治国,依众望施政,此我辈使命也,前路艰难,请诸君互勉。”
“与梦白公共勉!”
百千个声音一起响起,百千个白衣身影一同相互礼敬。这声势很快将传遍京城,震撼大明。
后台,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昂首望天,捻须微笑。
运筹帷幄,雄鸡一声天下白,方不负我布衣卿相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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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御书房。校哥儿捏着眉心,故作镇定。心中有座五指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穿越以来的第一次大考,内忧外患两道题,都是送命题。
“陛下,韩阁老请旨皇五弟出阁读书的奏折?”
刘时敏小心翼翼的问着。
“批了吧,让司礼监用印”
“对了,韩阁老可有为皇弟挑选老师,何人?”
“左都御史,孙慎行,礼部员外郎,钱谦益,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
真是高配啊。
涂文辅匆匆的走了进来
“袁督师那里,来消息了”
“如何”
“已经组一支船队,北上辽东支援了”
“这么快?”
“一半是民船,辽民的,登莱的都有,袁督师清丈土地,断事公正,一呼百应”
“何人领队”
“水师总兵沈有容,陆军是一个游击将军,叫满贵”
“满贵?”
“是杨镐推荐的,满贵祖上乃是归顺的蒙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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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集堡在沈阳以南大约四十里,辽阳以北大约九十里,是沈阳诸多卫星城堡最大的一个。
奉集堡往南三十里,是虎皮驿。虎皮驿往南,是武靖营。就这样几十里一座堡垒,连接到辽阳。结硬寨,本就是种花家的看家本领,并非后世曾公首创。
奉集堡是最大的一座路城,驻三千骑兵、五千步兵,还有辅兵三千。另外,此处还收留了近万百姓。
五根烟柱高高升在天空。
“呜呜呜~~”牛角号声扬起,随后是如同闷雷的马蹄声。蓝天白地之前,出现了一条黑线。黑线慢慢变大变粗,成为铺天盖地的黑色潮水,蔓延而来,八色旗帜升起。
这是努尔哈赤总攻前的试探。
他当然没空收拾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堡垒,只是由东向南绕了小半圈,拔掉了四五个碍事的,但也损失了两三千人,多为辅兵,不足惜。
拔不掉的,无所谓。只要能攻下沈阳,回头再去一一处理。攻不下,会有四处受敌的危险。但明军大都是步兵,想要相互支援?后金骑兵一冲就散,等于送人头。需要解决的,只有奉集堡这种步骑结合的大堡。
铺天盖地的黑潮,停在一里开外。一队队后金骑兵来回驰骋,耀武扬威,连同马儿都嚣张的踢踏着积雪,白尘飞扬。然而,明军并没有理会,他们像在对着空气表演。
阵势一分,一队后金骑兵来到壕沟前。“呼噜噜”的吐出了一堆鸟语,末了,还在雪地上插上木杆,木杆上都挂上了明军的人头,那是他们之前攻城拔寨的斩获。
他们干脆下了马,练习起了弓箭,射向木杆上的人头,哇啦啦的尖叫嘲笑。
“候总兵,再不出战,只怕伤了兄弟们的士气啊”
一个虬髯大汉,单膝跪地,苦苦哀求。
“此敌人诱战之计也,我等,要结硬寨,打呆仗,不可浪战”
“卑职保证,绝不浪战,抢回弟兄们的人头,就回来”
总兵候世禄,摸着短短的络腮胡子,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