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整整一昼夜的瑞木流霜,终于心满意足的打着哈欠坐上了回陵光的马车。临行前,瑞木华月道谢的同时,也没忘跟卞沧临下赌注……赌两人谁能先成婚。
看着两位公主的马车渐行渐远,慧玉也身心疲惫的靠上卞沧临的肩头,回过头来瞪着边上的两匹高头大马嘀咕:“平日里出门都让我乘车,不许独自骑马,今日怎么牵了两匹马来?”
卞沧临低下头,轻声对她说:“本想着既然都出了城,正好带你去城外的几渡坡策马……可方才慎行来传话,那块草垫子……就是你从东城外驿站废墟中寻到的那块……”
“往生所裹尸用的草垫子?我记得!”
“对,有关那块草垫子的事儿有了眉目,我得赶回宫去。”
“太好了,殿下快些回去!当日拾到那玩意儿的时候,我便直觉这事情小不了!”慧玉连忙直起身去给他牵马。
卞沧临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拍拍她的脸蛋:“那你在这里等等,我让慎言去给你驾车。”
“不用!我这些年被您压着学骑马,可没有白学!”慧玉跑到另一匹马身边,使了使劲,翻身骑了上去:“看,是不是比做殿下伴读时还利索了些?”
“……又偷摸着练了?”他仰着头问她。
“总不能辜负殿下一再让我入仕的心意不是?”她歪着头,笑眯眯的回应。
卞沧临无奈的笑了笑,也翻身上了马:“走吧,一同回城,你再自己回去。”
“好。”
两人相视而笑,策马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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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止把身上沾了污垢的衣裳刚脱到一半,就听见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是说跟那小丫头出城玩去了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他赶紧扯开系带,三两下换了件干净的长衫走出来。
“莫慎言莫慎行见过风侍卫长。”莫家兄弟跟在卞沧临身后,一进门便行了礼。
反倒是风不止,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慢慢悠悠的坐到卞沧临对面摆了摆手:“进了这屋就免了那些礼数!看看你家太子殿下,从来都不客气。”
卞沧临自顾自的倒了盏茶水递给身旁的莫家兄弟,看着确实是毫不客气。莫慎行偷笑着接过茶盏,也跟着不客气的坐到桌旁:“那我便随意些了。”
莫慎言亦淡淡一笑,随自己弟弟一同入了座。
“风不止,白家的小饭馆可还等着你的大驾光临呢!别磨叽,赶紧的。”卞沧临搓着手,期待的看着他。
风不止看了他一眼,从一旁的脏衣裳里取出一纸卷扔给他:“久久的密函。”
卞沧临打开来一目十行,越看眉头越紧。
“没想到查得那么细……你们黑甲卫还是要等父皇的旨令吗?”
“自然。”风不止喝着茶水,不紧不慢的说:“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变。”
“行!那我去请旨。”
卞沧临刚想起身走人,却被风不止摁住。
“不必了。陛下已经下过黑甲令了。”
“……你已经……”
“这么大的事,自然要第一时间上报。”风不止拍拍他的肩,笑道:“陛下很高兴殿下能有此番警悟。”
“父皇光高兴这有何用?就不能改改黑甲卫的规矩?我都说过几百次了,不能墨守成规!”
“殿下,有些规矩不能妄动,特别是我们黑甲卫。”风不止沉下脸,指指莫慎行腰间的佩刀,“陛下说过,这刀剑若没了鞘,伤人、伤己。”
“可是……”
风不止拦住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画道:“殿下自小聪明,应该懂善用与擅用,音虽相同,意思却相差甚远……那些不能随意更改的规矩,就是黑甲卫的鞘。”
“……”
“对了,陛下还要我提醒殿下,凡事……都要思虑周全。”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去拿过一册黑色兽皮的诏令,单膝下跪,双手奉上:“陛下的旨意,此次搜剿锦都内监兵安插秘兵一事,全权交由殿下负责。”
卞沧临接过玄曦皇帝的黑甲令,心潮澎湃……这是他第一次,从父亲手里接过黑甲卫这柄锋利无比的利剑。
从风不止家里出来,卞沧临一路沉默。连走过中围宫的宫门都没注意到……若不是莫慎行叫住他,估计他能一头撞上迎面而来的巡守。
“殿下?”莫慎行看着一直盯着手里黑甲令的卞沧临,好奇的问:“殿下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在想……父皇说,要思虑周全的意思……”
莫慎行抠抠脑袋:“不就是说,把该抓的都抓完吗?”
莫慎言给了他一下,说道:“光抓人用得着动用黑甲卫?巡卫府和都卫府不就够了么?!”
“也对……”莫慎行嘿嘿嘿的傻笑。
“摇香馆、柳条巷、卫家、户司……还有哪儿?”卞沧临喃喃自语又想了一阵……突然灵光一闪,揽住他俩的肩头调转方向喊道:“走,去议卷阁。”
“啊?咱们平常归家,都是要先去永寿宫给太后报平安的……今日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永寿宫,倒是先跑了趟风侍卫长的宅院……”莫慎行指指已经灰暗下来的天,问卞沧临:“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去吗?”
“不急,再晚些过去,指不定还能混几个紫玉团子做宵夜。”卞沧临笑着回他。
等三人走到议卷阁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卷阁里却还有人影晃动。
“哪位大人这么勤勉,天都黑了还不归家去?”莫慎行看着屋里的影子,摸着下巴好奇的问道。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卞沧临一边说着一边上了台阶。
三人还没走到阶顶,就看见身着紫袍的子阳茂,从门里走了出来。
“呵,原来是咱们孟章的侯爵大人。”莫慎行小声的嘀咕,被一旁的莫慎言给了一记眼色后,赶紧闭上嘴,低头行礼。
卞沧临冷下脸,正面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子阳茂一见是他,浅浅笑着,微微点了下头,就当做是行了全礼。
知道他是故意的,卞沧临也不恼,也勾了点笑在脸上,当是免了他的礼。
“佑安侯这么晚还不归家,真是勤勉啊。”
“太子殿下过誉了!都是身为臣子的本分,不值一提。”
“佑安侯年岁也大了,总是如此操劳对身体可不好!没必要费那么多不必要的心思,该放手的就得放手。”
“殿下说的哪里话,一朝在朝就要尽一朝的心!为了陛下和殿下,老臣甘愿鞠躬尽瘁。”
卞沧临冷笑:“本太子可受不起!佑安候府门庭广大,侯爷若是为了本太子尽瘁……侯爷的那些个门生门客还不得用唾沫把我淹死?”
“殿下说笑了,”子阳茂神情自若,对于他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毫不在意:“我佑安侯府交的挚友自然也会是殿下的挚友。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呵,一家人?”卞沧临不打算再理会他,径直走开:“佑安侯还真会给自己架梯子登高。”
子阳茂听完后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自信满满的下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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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居。慧玉揉着一直跳个不停的眼皮,挑着饭碗里的肉丝打哈欠。
“困死了……就不能不吃这晚饭吗?”
褚管家领着两个侍女,一道菜接着一道菜的上:“楚姑娘,大公子专门传信过来,下了死令一定要盯着您把晚膳用完才能放您去睡觉去。您就赶紧吃了吧,吃完了,咱们都好交差。”
慧玉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便往嘴里塞了口青菜。
“这么一大桌子菜,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要不……我帮您把小川公子叫来?”
“行。……让他把水青也找来吧!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要送那么一大桌子菜来。”
褚管家苦笑道:“这些都是大公子点的菜……我们总不能违了大公子的意思啊!”
撑着眼皮的慧玉无奈的摇头,叹了口气说:“除了齐川和水青,再多叫几个吧!早些吃完我好早些睡觉……真的困得不行了!”
说完瞟了眼一旁送饭菜来的侍女,眼睛一亮,指着她们说:“就她俩吧!来来来,坐下吃!你们忙到这会儿了肯定也还没吃呢,我的欢居没那么多规矩,来者是客!”
两个侍女相互看了看,又望向褚管家,得到褚管家的首肯,才开心的坐到桌边。
“那我去叫小川公子和水青姑娘,顺便再多备几双碗筷。”褚管家笑着退了出去。
“褚管家,记得带上你的碗筷!咱们一块儿吃!”慧玉对着他的背影喊。
“好的,楚姑娘!您就先用着,我很快回来。”
果然,没多大会儿,褚管家就领着着齐川和水青进来了。
“快来快来!赶紧帮我把这一桌子饭菜解决了!”慧玉一把抓过齐川和水青,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褚管家也入了坐,六个人有说有笑的吃起饭来。
饭菜吃了大半,慧玉在齐川的提醒下发现身边的水青总是时不时的走神。
她不解的问齐川:“怎么了这是?”
齐川附到她耳边,低声回道:“好些日子了!最近总是到处寻季大哥的行踪,而且只要季大哥一离开悦园,她就心神不宁的。”
原本还哈欠不停的慧玉一下子清醒了,她微微皱着眉,回头看向水青。
此时,齐川身边的侍女拽了拽齐川的衣角,也小声的问道:“小川公子方才是不是提到暂住在悦园里的那位季公子?”
齐川瞪着她皱眉:“你耳朵怎么这么尖?”
那侍女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打小耳朵就好。……不过说起这季公子,还真是挺奇怪的!”
慧玉扭过头来,问:“怎么个奇怪法?”
“别人在主家做门客,都是规规矩矩待在自己的客院里。可这季公子……整个悦园到处都能瞧见到他的身影。”
另一个侍女也凑了过来,接嘴道:“不仅如此,他还总喜欢拉着小厮们喝酒闲聊,还有马厩的马夫!”
一旁的褚管家默不作声,慧玉看在了眼里。
酒足饭饱,侍女们收拾完桌子上的残羹剩饭先行离开欢居。褚管家刚抬脚也准备走,却被慧玉叫住。
“褚管家。”她踱步到门口,笑眯眯的对褚管家说:“关于那个季祗寒,大公子的叮嘱我也知道。不过……我还是想打听打听,那季祗寒同小厮们都闲聊了些什么。”
褚管家拱手行礼,礼貌的回绝:“楚姑娘,抱歉!大公子交代过,这些事直接报予二公子和三公子即可,楚姑娘的安危为重,您还是别打听了。”说完便走了。
看着褚管家的背影,她嘟了嘟嘴,喃喃道:“你不说我就寻不到法子打听吗?”
回到屋中,看见齐川正准备唤醒还在游神的水青,慧玉赶紧打断,把他推出门去:“赶紧回去休息,水青今晚留下跟我睡就好!”
齐川抠着脑袋走了,慧玉关上门,坐到水青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水丫头!”
“嗯?”回过神来的水青看了看周围,木讷的问道:“他们怎么都走了?”
“吃饱了饭,可不得都回去休息。”
“……那……那我也回去了!”水青急急的想起身,却被慧玉一把摁下。
“今晚同我一起睡!”她拍拍她的脸蛋,“咱俩聊聊闲天。”
梳洗完毕,两女孩儿一同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正亮,映在窗户上就像盏象牙白的夜灯。
“琰姐姐……”
“嗯?”慧玉还在思索着要如何套话,没想到水青先开了口。
“你说人长大了……是不是就会变得跟小时候不一样?”
“也不一定吧……怎么了?”
“我记忆中的季哥哥,是个特别特别温暖的好人……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的季大哥哥……他有时候的眼神,让人害怕。”
“怎么了?”慧玉转了个身,面向她:“他凶你了?”
水青摇摇头:“他不曾凶过我。只是……琰姐姐你们在的时候,季大哥哥待我很好,如同在家乡时一样好。可你们不在时,他就会拉着我问些我不明白的问题……表情也特别奇怪!”
“问你不明白的问题?什么问题?”
“他会问,大公子家里是做什么的;大公子为何不住在悦园;大公子家住何处;大公子是不是大商贾褚家的家主……”水青顿了顿,突然拽着慧玉的衣袖满怀歉意的说道:“琰姐姐,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
“水丫头,别着急,慢慢讲,琰姐姐不怪你!”
“……季大哥哥还问起过我曾被带去的那座寨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段时日大哥哥受着伤,我问他是谁想害他,他说是很可怕的人……还说他就算这次被救了,下一次也逃不过一死!我让他别担心,悦园很安全。他说世上怎么可能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悦园不也被坏人入侵过,还死了人吗?然后……然后我就说了我曾经被带去一座很安全的寨子……”水青呜咽着,继续说道:“至此以后,季大哥哥就变得很奇怪!有事没事就往马厩跑,还常与那些进出马厩的小厮和马夫们喝酒!再后来……每每有马夫们驾车出门……他便也不见了。有一次我悄悄跟着他,发现……他居然一路跟着悦园的马车不说,回来后还会绘制马车的路线……有些图会被烧毁,有些图会藏进他的衣裳里!……琰姐姐……我是不是……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了?”
慧玉轻轻叹了口气,将水青拥进怀里安慰道:“水丫头,你说的这些,大公子和我都了然于心。别担心,你没犯什么错!你就安安心心的习文学字,其他的事,大公子和我自有安排,放心吧!”
“可是季大哥哥他……”
“你记得他小时候的好就是了!好吗?”慧玉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睡吧!睡吧!想想才学的圣言、诗句,还有新字。好好睡一觉,明日定是个好天气,我带你们去吃大包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