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钱青,父母兄弟姊妹多,我在堂兄弟间排行第九,娃娃们都喊我九叔。
因为年纪最小,获得了不少疼爱,导致我的性格发散的无法无天,不招人待见。
可我还不是考上了最有排面的大学。
我自认为是家里最帅的人,反正是比钱小倩他爹要帅得多。
扯远了,今天写这个东西,其实是为了纪念我一位故去的友人,直到今天我都不愿意相信,他已经和我不在同一个世界上了,因为这个人是如此的鲜活,如此的乖张。
我和他认识是在一个爆冷的冬天,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玉中之王。
“哎嘿!怎么这种人啊?打不过就跑?常家的人都给你丢尽了!”
“常珏灵你给我回来!你包不要了?!”
少年在火车轨道的间隙来回穿梭,灵巧的攀上车顶,摇摇晃晃居高临下的说:
“我看上你这玉了!钱不就跟纸一样,爷有的是,赏你啦哈哈哈!”
少年张扬的笑着,一个白晃晃的坠子在手里绕来绕去。
“老舅!要不算了吧!这玉是人家传的,要是让你夺了去,他今儿是回不了祖宅了!”
下边一个老仆哭丧着脸,苦口婆心的劝着。
“我管他的呢!不是给他钱了吗?让他戴岂不是委屈了这种成色的玉?我老婆怀孕了,估计是个小子,这玉配他正好。”
站在火车头上的少年做着鬼脸,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常珏灵!你不要欺人太甚!仗着辈儿大,抢走了我没过门的素素,现在还要强买我家祖传血玉……你这是逆天而行,不得好死!”
被夺宝之人满脸热泪,痛怆不已,但少年没看他一眼,反倒是笑着说:
“既然你都说了还没过门,怎么能算你的人呢?我抢来了就是我的,现在杨素素那叫爱我一个紧,还怀了我的孩子,你说气人不气人。你这老干爹,不得给没见面的干儿子送点见面礼?”
“啊!常珏灵我杀了你!”
那人听完这话直接情绪失控,像疯了一样想往上扑,但被周围的人拦住了。
“罗少,不值当,这是常家玉字门单传的老舅,跟咱爸咱妈同一辈儿的,惹不起啊!”
“是啊是啊哥,常家几代出一个短命鬼,你跟他置什么气,有今天没明天的人。”
一群人拉着罗家少爷骂骂咧咧的走了。
站在火车上的少年想往下跳,脚底一滑就跌了下来,正好砸在睡过头被乘务员赶下车的我身上。
我那会从南方回来,大包小包的行李物件洒了一地不说,刚到bJ就让这从天而降的小子给砸的眼冒金星。
“豁……原来就是你跟别人在那吵吵嚷嚷的扰我清梦?”
我看着眼前一起坐在地上的小子说,这一年我二十二岁,他撑死也就二十,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看上去非同凡响。
倒不是因为他的衣着长相,而是常珏灵这个人是个反应非常快的人,放在今天来说就是聪明,见不同的人有一套不同的处事方法,不像是那个年龄该有的成熟。
那小子没回话,张口啊呜一声,吐出口血来,我钱青哪见过这阵仗,打小就心窝子软,心说不会是来讹人的吧,嘴上还是忍不住问:
“你没事吧?你放心我这些东西不值钱,不用你赔。”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关切的眼神,常珏灵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沉稳的说:
“不好意思哥哥,我没站住滑下来的,嘴里出血是老毛病了,不碍事……多谢你替我挡了下,要是直接跌下来就出大事了。我这人身上淤青不肯好,摔不得跟头。”
不得不说,当时这三言两语打在我心坎上是真舒坦,从小只有我叫别人哥的份,常珏灵生的清俊又叫我哥哥,我心里说不得意是假的。
现在想来,我也不知道他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换上另一副人畜无害的脸孔,或许在他强势的世界里,想要真心交友的前提是:
示弱。
这就是我跟他的第一面,再后来我才发现玉字门不愧是辈分大,他们是担得起这大辈的。
常珏灵一眼就认出了我是钱家的后人,才如此尊敬,不然照他那天老大他老二的性子,我在下边当肉包接着他,也是应该的。
一来二去,因为相通的技艺传承,我们混的很熟,也经常一起修学音技。
但我知道他名字真正的写法,是在六个月后,那时候正是七月流火,他老婆的肚子已经不小了,我从没问过他为何年纪轻轻就迎妻生子,这是人家的私事。
那天他找我找的很急,说是有个忙要我帮,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身上肿了很多地方。
穿着件料子很好的短衫,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淤青,衬得脸更白了。
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身子一晃一晃的,神情严肃,像是在承受什么苦楚。
“有日子没见了弟弟!什么时候再来一起唱经啊?”
我故作轻松的问,实际上心中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已经不怎么好。
“改天吧哥。”
他沉下眼递给我一张薄宣包着的石头,我展开来看,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包着的东西,正是第一次见面时他强买来的那块血玉。
常家在古时候因为擅音乐琴技,是王室座上宾,真名很难记,只写给信任的人。
珏即双瓣玉,是玉中之王。
他本就是人中龙凤。
我有点难受的问:
“你怎么了?”
“我的日子不多了哥,这块玉本来是我给没出生儿子准备的,现在八成是见不到他出生了……这孩子只要一出生就是单代传人,会有很多人宠他……我只担心杨素素,她很笨……没我估计养不活自己,哥你替我帮帮她吧。”
“真的治不了了吗……”
我鼻子酸的厉害。
“治不了了。”
常珏灵伸出食指勾起嘴角,张嘴给我看他口腔里面,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严重的牙龈出血,几乎没有一丁点好着的地方,可想而知会有多痛。
“哥你怎么那种表情?都说了老毛病了。”
常珏灵笑着喉咙滚动了一下,我知道他是在咽血。
和第一次见面时的吐血不同,他笑着,咽下去了。
“我知道了。”
我低头摸了一下鼻子,发现脸很湿。
“这个玉,替你给你儿子,然后替你照顾杨素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儿子,杨素素做的胎梦说是个小子,还很坏哈哈哈。”
“我觉得弟妹说的对,这种事还得听孩子妈说。”
我抹了把我的眼睛,老天爷,你是嫉妒他吗。
常珏灵走的很急,但我没料到的是,没能保住杨素素。
她的胎梦没错,是个小子。
但那小子天生异位,最后生是生下来了,但杨素素……
我早该想到,常家那种门里,不管有哪种万一,都不会让这个小子有任何差池。
终究杨素素还是和常珏灵葬在了一起。
我捏着血玉站在他俩坟前,不知还能做些什么,那个小子被冠名瑺缙,是他们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血。
我听说这名字不怎么好,但我是个外人,也没有别的法子。
最后以常珏灵故友的身份抱了瑺缙,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
眉毛长得更像他母亲,细长眼缝,嘴角边有颗痣。
我观察着瑺缙身边这群即将陪伴他长大的人,看了个遍,却独独没有说出口我姓钱。
常珏灵知道我们两家的渊源,却没有告诉常家的任何人,说来也奇怪,那些人非要把这个有争议的名字给他儿子,这之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确实不信任他们,这血玉不能交给瑺缙之外的任何人,因为这是他父亲除了姓氏之外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瑺缙必然会成为京城音绝,这点毋庸置疑,而我也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物归原主。
最近身子是越来越差了,小倩似乎也察觉到了些什么。
作为南腔北调的两脉传人,命运的安排终究会让他们相遇。
“九叔你在写什么?”
有什么人在拉扯我的裤腿,我低头一看,是姑婆家的哑儿银瓶。
这娃子很厉害,他有一套自创的手语,能让不懂的人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
姑婆一个人拉扯两个娃,两个娃子都改姓钱。
“九叔快要去赶集了,写点要买的东西。”
“九叔,你要死了吗?”
银瓶自下而上望着我,眼睛里水水的,嘴角向下。
我撂下笔把他抱到膝上,银瓶的眼泪立马漱漱的滚落下来。
“九叔交给你个任务,你这么仔细,一定能办好。不过只有一点,银瓶是男孩子,就算九叔死了,也不可以哭,知不知道。”
银瓶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一样的点了两下。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