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京中降了一场大雨之后,城南一处多了好些头疼脑热、上吐下泻的病患,药铺、诊所里头人满为患。
而这疫病传染极快,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没半月,京师之中每日少则死去几十人,多则百人。
得了时疫的人,或头痛发热,或颈肿发颐,身子虚弱的不足三日就一命呜呼了。
街市一改往日热闹之景,人人都不敢出门。便是不得已要离家,也都巾帕覆面不敢与人接触。
这次疫病起得急,范围又广,不仅是寻常百姓,就是勋贵人家也有所波及。
首当其冲的就是秦国公府。
秦国公府大房二夫人的丫环出门一趟之后就染了时疫,病情凶险,很快二夫人也被传染,一病不起。
秦国公府的二夫人病重的消息传开之后,世家大族皆提心吊胆,生怕疫病找上门来。
英国公府也是如临大敌,高价买了药铺的苍术、蒿草在府内焚烧。
元宵他们所在的观云居也分到了一篓药材,几人也丝毫不敢懈怠,日日焚烧清扫。
只是这疫病蔓延颇为持久,气温骤降之下,得病者不降反增,惹得人心惶惶。
如此大规模的疫病,消息自然传到了皇城之中。圣上骤闻时疫之事,也是心急如焚,速召群臣商议安抚民众之良策,又令太医院寻觅治病良方。
只是这治愈良药并非一朝一夕能成,期间京中各类治疗时疫的药材不仅价格居高不下,还难能买到。更有那见利忘义之辈,囤货居奇,见人命于不顾,只等价格再高些才肯出手。
观云居里的那篓子药草烧完之后,本该发下的药草却迟迟不到。
元宵知道如今人人口中的时疫约莫就是后世的传染病,只要做好防护便不会轻易染上。
所以观云居里一应入口的碗筷餐具日日都用水煮沸了,用餐洗漱之前各自的手面也要净过几次。
这般谨慎操作下来,终于是熬到了太医院制出治疗时疫的药丸。
几方努力之下,疫病终于是得到了控制。
只是这档口,长久在观云居内的扣儿却忽觉头疼脑热,病倒在床上。
寝房内,扣儿早早地放下了床帐,她头疼身热,眼眶也红得厉害。忽然嗓子痒得如蚁群爬过,她赶紧撩了被子压在面上,想要盖住连续的咳嗽声。
她想肯定是昨夜着了风,自己都没出过府肯定感染得不是疫症。可她如此确定,却仍旧不敢将自己得病的事情说与人听。
人人闻疫色变,谁会信她呢!
也就是鸢儿那傻丫头还想着替自己瞒一瞒,要是报上府里,她肯定会被裹了席子丢出去的。
现今外头那样乱,自己要真被扔出府外,没病都要染上病来。
鸢儿坐在自己床前,听到扣儿床帐内发闷的咳嗽声,心中也有些害怕:“扣儿,你...你真的没事吗?我们还是告诉元宵吧。”
“我没事,只要盖了被子闷一晚就好了。”
可纸哪能包得住火。
当夜,元宵来看扣儿,事情就漏了馅。
“不是说小日子来了?”元宵一进屋就觉出了不对,再看床上的人,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元宵,你别误会,我不是疫病...”扣儿做贼心虚,未打先招。
元宵见她的脸色,赶紧问:“是发了高热?”
鸢儿见状,也上前解释:“扣儿是贪凉病了,元宵,咱们还是别告诉府里了。”
元宵知他们观云居里事事小心,又不接触外人,扣儿这病定然与时疫无关。
“我哪里说要告给府里了?”元宵看出两人心中害怕,放缓了语气道,“即便不是疫症,晚膳不用闷在屋里,难保不病情加重。”
这时还不到十二月,屋子里没添炭盆,门窗倒是紧闭。
元宵拿了角房里剩下的旧炭,拢了火盆,又端来了红糖姜茶。
“把这清热安宫丸就着热热的姜茶吃了,再捂了被子发发汗。”
床帐里头,扣儿哑着嗓音仍旧不敢相信:“你...你真的不去告发我?”
元宵听了她怯生生的声音,觉得无奈又好笑,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竟也让人觉得害怕。“好歹我们也相处了两年多,我就给你留下这么个不近人情的坏印象?”
“...”
元宵说得这般直白,倒让一贯伶牙俐齿的扣儿不知如何作答,反倒是鸢儿搓着手指在一边呐呐:“元宵,扣儿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赶紧休息养好病才是要紧,旁的以后再说吧。”
听见房门吱呀被关了的声音,扣儿才敢掀了帘子。
桌案上一碗红糖姜茶还冒着热气。
扣儿的病情果然与时疫无关,两日之后高热褪去,她立马过了病气,同往常一般活蹦乱跳起来。
只是再见元宵时,扣儿少了些张牙舞爪的戾气,倒学得像鸢儿似的乖顺。
尤记得元宵刚入观云居的时候自己一门心思想设个圈套叫她好看,谁成想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是小心眼的个性,早在心里把元宵骂了一遍又一遍。
可长久的相处下来,元宵不仅没将那事放在心上,反而平日里待人接物公道有礼,倒显得她越发不知分寸。
她小心眼儿地觉得元宵这人太装了,装斯文、装大度、装得不争不抢,毕竟这世上哪里谁会对害过自己的人不心存芥蒂呢?
她一定是装的!
就像在四少爷面前一样,多有心机啊!
不然她刚来的时候四少爷还横眉冷对的,才两年辰光,四少爷就撇开自己和鸢儿,事事以元宵为重了。
就是她在四少爷面前装腔作势,博了好感!
这种固执的想法在扣儿心中从来没变过,可之前四少爷出走元宵那帮着隐瞒的举动已经够让她意外了,这次又...
这次元宵竟然帮着瞒下了她的病情。
她真的很意外。
这可是报复自己最好的机会呢,元宵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
扣儿有些迷茫,她有些事情还没想明白,可心中某个地方总有些什么东西轻轻地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