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跟蚕丛的生活,可远不是飞将军想象的清苦。年轻人总能找到最适合他们生存的方式。
霍光最近有所收敛,毕竟,蚕丛高超的剑术得到了部分年轻人的认可。
当然,蚕丛是毫不在意的。
除了学习羌笛和练习剑术之外,他俩最近学会了一件新鲜事,就是挨砻磨谷子,臼头舂米。他跟小小发现,这个部落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口臼。这种臼是用巨大的石头凿刻而成,类似于一个巨型的酒盅。臼口大小一般2-3尺,可以钻进2-3个大人。臼口边有螺纹,村民说这代表着对谷神的敬意,感谢神明赐予我们食物。
一般来说,臼身要埋入地下,留出臼口,为了保持石臼的平衡,在不平整的地方要塞入碎石或者碎瓦粒。
勤劳的山民,会在上面架一个打木桩,制成一个碓身,继而装上杆杵,杵上嵌入铁牙,碓的中间位置,装上撬动的横杆,碓的尾部地底位置挖出一个2尺深的土坑。蚕丛注意到,将碓尾踩压下去,碓头就会上升,然后舂下去,再刨上来,再舂下去,这就是一套正常的舂米流程。
如果没有大树桩,就会改用棒槌。从上往下不断地杵捣,直到将谷物的皮壳全部捣碎。
蚕丛双臂肌肉遒劲,爆发力十足,往往小小才舂两下,蚕丛已经捣了10下。
等到蚕丛鼓捣得大汗淋漓时,小小就会拿出一方丝巾,给他擦汗。丝巾上带着她特有的体香,让蚕从生出一种异样的错觉。他因害羞而躲避,小小就会说道:“还没擦干净,来,我帮你。”
他们来这里已经两个月了。
最让他们感到新奇的是用蚕丝制作衣服。尽管整个古蜀大陆精美的绫罗绸缎已经普及,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到那些漂亮奢华的服饰是用这种普通的蚕丝制成的,更遑论这个过程了。
对于这一点。小小表现了更大的乐趣,她天天往部落石室里蹦去,那里有专门的纺织制作工艺流程。
不计其数的蚕卵堆积在一起,听说这才往年的三分之一,让小小跟蚕丛惊骇万分。有妇农说:“雨,雨水是恶魔带来的,减少了产量。希望明年风调雨顺。”小小安慰道:“已经有人在努力了。明年一定会更好。”
蚕丛少年心性,好奇心大作,平日里无事可做,为了避开霍光等年轻人的挑衅,每当小小要去石室时,他就紧跟其后。
部落的年轻人讽刺他,“娘炮。”
蚕丛充耳不闻。
石室里的老妇人都有一张满是褶皱的慈祥的脸。其中一个叫格尼玛泽的老人对小小格外和蔼,她总是搂着小小的手,说:“你身上带着神圣的光环。”小小欢喜无比,客气说道:“老奶奶,谢谢你的夸奖。”
格尼玛泽接着说道:“很高兴你对我们的作坊感兴趣。”老人的声音不紧不慢,温言软语,透出一种对生命的敬畏和豁达,“这种技艺已经传承两千年了。嫘祖是我们的先蚕圣祖。她教民养蚕、丝织、制衣,她是上个纪元里的万世师母。”
小小和蚕丛都是第一次听到嫘祖的传说,对这位上古大圣钦佩不已。
格尼玛泽继续说道:“黄帝元妃嫘祖。生于本邑嫘祖山,殁于衡阳道,尊嘱葬于青龙之首,碑碣犹存。生前首创种桑养蚕之法,抽丝编绢之术。谏诤黄帝,旨定农桑,法制衣裳。兴嫁娶,尚礼仪,架官室,奠国基,统一中原,弼政之功,殁世不忘,是以尊为先蚕 。”然后她看了蚕丛一眼,说道:“小子,听说你叫蚕丛。”
蚕丛嗫嚅道:“对的。”
格尼玛泽说道:“看来,你跟我们的嫘祖有莫大渊源。”
蚕丛谦虚说道:“此前不曾了解过关于嫘祖的传说。”
格尼玛泽老人也不再纠结这些细枝末叶,开始教他们将如何将蚕蛹制丝。她边说边指导着,说道:“将收集的蚕茧放入这个大口罐里,加入温水后,开始烧火煮,切记不要煮沸了。”她善意地提醒道。
小小点点头。
格尼玛泽再一次强调:“这是一个缫丝过程,非常关键。主要是为了融化蚕丝里的粘性,直到蚕茧在汤中全部散开。”
接着拿来了一个木杵,慢悠悠地鼓捣,说道:“大多数时候,我们用这根木杵将蚕茧按入水中不停翻转,目的是确保汤中的蚕茧受热均匀。”接着,慈祥老人念叨着:“拍拍手探汤,汤如蟹眼。这可是流传了几千年的口头禅。”
蚕丛和小小同时念叨:“拍拍手探汤,汤如蟹眼。”
格尼玛泽还说,一个蚕茧的蚕丝有几百丈那么长。
这让小小惊叹不已。
蚕丛看到茧丝在水中发散离解后,老人会用她那苍老的手将一根根茧丝合并起来,穿透过一个针眼大小的洞,将茧丝凝聚成一根根丝线,然后将丝缠绕到一个滚筒上,这个过程耗时较长,繁琐无比。
格尼玛泽慢悠悠说道:“为了让这种丝线制成的丝绸柔软、光泽,我们往往还会清洗一道。”
蚕丛和小小看到,这种水呈现土色,滑腻无比。
老人说:“这是为了去除丝上最后的粘性。”
此后就是将丝线晾干。
石室里正好通风阴凉,是最佳的场所。
老人说道:“等到丝线弄好以后,后面的程序就好办了。”
格尼玛泽一连用了差不多7-8天光景,将丝线分成经线和纬线,用她那干瘪枯燥但实际上灵巧无比的手,按照一定规律相互交织,最后一块柔顺的丝织物就成型了。
当然,蚕丛和小小也没闲着,他俩依葫芦画瓢,跟着村里的妇女一起,制作了许许多多丝织物。
格尼玛泽满怀欣慰地说道:“这就是丝绸的雏形。此后就是染色,裁剪了。”
这个蚕丝制衣的过程让蚕丛和小小大受裨益。某一个晚上,小小跟蚕丛说道:“蚕丛哥哥,假若咱们是普通老百姓,就可以开一个大染房。我要制作世界上最漂亮的裙子。”
对此蚕丛说道:“蚕丝制衣,可不分尊卑贵贱啊,只要你有心,即便你是高高在上的女皇,也可以制作衣裳。咱们要向嫘祖学习。”
小小拉着蚕丛的右手臂,摇晃着:“你说的对,只要我逃过这一劫,那么我一定会再来这里。”
她已经将蚕丛当成了亲密无间的大哥哥。
某个深夜,蚕丛听到山上出现了一些异动。恰似万马奔腾,又似群鸟惊飞,不计其数的野兽好像失去了理智,一会向东边大峡谷奔腾,一会向西边山区乱撞,要么就是在丛林中乱突乱窜。
这可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怪事。
某晚,待到戌时末,为了一探究竟,他偷偷的拿上一张弓箭,往山巅直奔。到达半山腰时,他藏在一棵大树杈上。
湿漉漉的叶片打湿了他的皮夹衫。蚕丛凝神静气,向底下扫视,得益于他鼓鼓的眼珠,他比一般人视线更长远。
不到一刻钟,倏忽间,前方灌木丛中,一阵抖动,接着许多野狼、野猪、梅花鹿从林中窜了过来。
蚕丛知道,那是九顶山方向。
许多野兽成群结队,让他疑惑不绝。正当他拉开强攻,准备射杀时,一阵虎啸声席卷而来,接着,五六只凶残的老虎,在巨石上一阵咆哮,而在杉树林中,几只金钱豹,快如闪电,他们张开獠牙,将几只猴子撕得粉碎。
蚕丛死死盯着那几只老虎。对于大山里的壮汉来说,射杀老虎,可是威猛的象征。谁要是捕捉到一头老虎,一定会被族人尊称为英雄。
瞅到几只凶兽在林中奔腾,蚕丛内心澎湃。十多年来,他射过老鹰、猴子、麋鹿、藏羚羊,但从来没有正面射杀过老虎。首先,老虎行动如风,异常敏捷,一支箭镞构不成威胁。第二点就是老虎比较少见,力大无穷,一般男子不敢单独抗衡。正当他举起臂膀,准备射杀最近的一只老虎时,突然林中再一阵躁动。
几百数千的动物受到极大威胁一般,一下子惊慌四散。
蚕丛一阵骇异,只能悻悻而归。
接着一连观察了几个晚上,有几天一无所获,有几天情况更加诡异,动物们声势浩大,而且异常暴躁,作为一名山中人,他本能地预感到似乎要出现大灾难。
他本想将情况跟族长霍本阳反馈,但他这些天跟其他酋长商量修缮神树坛一事,无心搭理他,蚕丛也就作罢了。
这日晚间,等到大家熟睡后,他全副武装,套上战靴,又转过了几个山头,他特地擎来一柄斧头,在崎岖山路开凿出一条山里。漫过一片灌木丛后,遇到一处小溪,溪边泥土松软,突然,在水滩侧边,一个巨大的足印出现在他眼前。
此足印呈五片花瓣状,五爪鲜明,陷入泥地。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的虎爪印。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巨大的老虎?
蚕丛呆在当场,骇然地望着这个深坑。一只正常的成年虎,留下的足印一般只有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可是,这个足印,起码有六七个手掌那么大,如此细想的话,这头老虎至少有3丈那么高。也就是说,起码有宝墩新城猛犸巨象2倍大。
蚕丛寻找到了几个足印,直到过掉一方水域,进入一片草丛,足印才消失不见。不过,在乌漆嘛黑的夜里,蚕丛越发感到恐怖,当他确定自己会被这只老虎踩死时,他赶紧调转了方向,开始快步往回走。
今晚野兽没有大规模出现。蚕丛想着,大概是被那只大虎赶跑了。正当他即将要返回波西部落时,一只落单的豺狼出现了。
蚕丛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到了大树上,他静静呆立片刻,直到豺狼放松了警惕,他悄悄摆开弓弩,接着“簌”地一声,一剑封喉。
豺狼“呜咽”一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等他回到部落的山寨口时。霍光带上了不少人马,他们一个个脸露凶光,非常不善,他们拦在了山涧中必经的一座独木桥上。
小小也在人群之中,看来,他们正在找自己。蚕丛看到对方人多势众,不知所谓何故。他一阵惊慌,接着问道:“你们这是干嘛?我已经回来了,各位,我不是故意…”他想解释一下。
哪知道霍光大声呵斥道:“现在是山禁时期,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上山打猎。你破坏了禁忌。”
霍光手臂一挥,旁边十几位小伙,出得阵来,有一位小伙拿来了绳子。
面对这些狰狞的家伙,蚕丛一阵慌乱,顿感不妙。他一时手足无措,犹豫说道:“我不知道这段时间有这个规矩,在我们那个村落…”
霍光才不容他解释:“给我将他拿下,听候族长发落。”他露出得意的笑。
小小脸上焦急。
蚕丛一时语塞,他本来想说:“山中出现了罕见的大老虎。”但是旁边几十个年轻人气势汹汹,直扑上来。
蚕丛本能地想要逃跑,但是他想到小小在这里,他答应过父亲和长公主,一定要照看好她。于是气愤说道:“你们定要为难我吗?”他看到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心中那股怒火突然喷涌而出,怒道:“别怪我不客气。”他抽出了钢刀。
霍光等的就是这一刻,同样叫嚷道:“犯了错的人,居然还敢跟我们动刀?”
蚕丛听到这话一阵气馁,想着,这可是人家的地盘。但是,十几位小伙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大家一拥而上,蚕丛也担心误伤他们,而他明白,更大的伤害只会让矛盾加深,霍光才不管这些,他也加入了团战,一时间,蚕丛左大腿和右手臂,出现了几个伤口。
蚕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他的钢剑被对方拽走了,然后大家一窝蜂地滚落到了泥坑里,胡乱的扭打在一起。蚕丛最终被打翻在地上,霍光用脚肘将他死死摁住:“你服不服?你认输了吧?”
蚕丛睁着两颗爆眼,吸着嘴角边的鲜血,说道:“我不服,我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他倔强地盯着小小。
小小看到蚕丛哥被打得鲜血淋漓,大喊大叫,哭丧着:“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一阵鸟雀惊飞,几个寨长和酋长来了。
“禁山”对波西部落、沙乌都等部落来说,是一种宗教文化。主要祭拜天神、树神、山神、谷神等众神,祈求众神保佑人畜兴旺、五谷丰登。这种仪式在春季叫祈祷福报仪式、在秋天叫还愿酬谢仪式。山民们称作春祷秋酬。
一路上蚕丛陷入了昏迷,小小在路过几处木屋前,特地留意了一下,她瞅到了一只全黑的山羊皮,山羊角上附有红、白、黑、蓝、黄五色绒线花环,想来,这就是他们最近频繁提到的“神羊祭山”了。
可惜,她没有提醒蚕丛哥哥这件事。
其实,小小之前听说过族人所说的“神牛祭山”和“吊狗祭山”。这种祭拜山神的大典非常庄重。祭祀期间,禁止一切打猎、砍伐、采药、挖笋等行为,如果有人猥亵了神灵,那么必将以鲜血祭献。
每当举行仪式前,族里的释比会提前49天忌食。期间,斋戒沐浴、燃香柏熏身,以示对神明的绝对虔诚与敬意。
蚕丛这个举动无疑犯下了禁忌。霍光早些天就得知了他的举动,不过此前跟他结下了梁子。因此,他在等他犯错,不曾想,今日终于逮着了机会。所有的新仇旧恨,终于可以一次性解决了,作为族里下一代释比的继承人,霍光滔滔不绝,细说了蚕丛这个举动的危害,以及造成的恶劣影响,许多人族人义愤填膺,恨不得直接将蚕丛拿来祭天。
小小吓得花容失色。她双手蒙着脸,不敢看蚕丛那布满鲜血的脸孔,同时对蚕丛接下来的遭遇感到后怕。
趁着年轻人大吼大叫、聒噪不休之际,她跑到了阁楼,敲开了酋长霍本阳的大门,并禀明了一切。
族长雷厉风行下得楼来,跟其他族长一阵交流后,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走开了,并训斥了一些不知所谓的年轻人。
他狠狠地瞥了一眼霍光,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露出一丝愤怒之色。不过,蚕丛确实破坏了禁忌,因此,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便揭开霍光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那龌蹉的嘴脸。
他知道儿子一直对小小抱有幻想,可是,小小一直黏着蚕丛,因此,霍光的那种幻想最后变成了一种仇恨心理。
他在借此报复他。
他看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蚕丛,叫嚷道:“让释比给他止血,检查伤口。”
他能理解年轻男女之间的男欢女爱,但他也恼怒霍光在他一再劝告下依然对小小情难自控以至走火入魔。在部落里,家族信仰是要高于这种雄性的冲动的。霍光显然不明白这点,他的行为让他很失望。他寻思着,得找个机会再跟他做一次深入的交流。
他必须得告诉他:“你不能爱上小小,她不属于这个山区。”
对于蚕丛,他既不讨厌,但也不喜欢。他敬重飞将军的为人,尽管蚕丛看上去出类拔萃,鹤立鸡群,但他要达到他父亲飞将军的高度,让人产生“惊为天人”的感觉,起码还需要几十年。
他安慰小小道:“没事了。但他有错在先,关押7天,以示惩戒。”接着对霍光等年轻人说道:“你们给我去挑一百担水。”
“蚕丛哥哥要关押7天,”小小瘫软在地上,她脑壳一阵眩晕。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