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府内,言铿修的大书房,言旺亲自上了茶点后,垂首立在一侧。言铿修坐在书桌前,钱兆亮带着钱一凡坐在下首。
宽大的书房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挂在笔架上的有羊毫、狼毫、紫毫等,价值连城,是文人士大夫追逐的对象;墨是千金一两的松烟墨,色泽浓郁,墨香扑鼻;始于南唐的澄心堂纸,铺在桌面上,这是大文豪都不敢轻易下笔的纸品,还有宣纸、雁荡山毛笔纸都是一纸难求的高档品;在书桌的一侧,还有两方砚台,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端砚和歙砚。书桌的后面是一把舒适的檀香木椅子,椅背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
和椅子同样材质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这些书籍涵盖了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等各个领域。书房的窗户旁边还摆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精美的茶具。墙上挂着一些名家书画作品。书房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一些古玩和盆景,为书房增添了一份雅致。
整个书房的布局无处不展现着言氏的财力。
言铿修沉声不语,静静地看着钱兆亮父子带来的账册,里面详细记录了此次大火后,钱氏大仓的所有损失。全程言铿修就皱了一次眉头,而后是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变化。
言铿修翻看账册,看的很仔细,一页纸会看很久才会翻到下一页。原本钱兆亮嘴硬不想来求这个姻亲,但是盘点了钱氏所有能动的流水,还是无法支撑重新采购,最重要的事,是时间上来不及。但是若不想办法补仓,底下大大小小的铺子怎么办?已经下了订单的成衣铺子怎么办?钱氏布匹以华美扬名,大多是贵族世家早三个月就下了订单,一个府里,上到主子,下到门房小厮,都会用钱氏布匹。到时候交不出货,已经下定的商家,不得把钱氏活撕了?
若是咬牙坚持采购,能采购多少说不准,肯定得到下面小布商的手里去收,这个成本起码得多三分之一,这不还是把钱氏掏个底朝天吗?
无奈之下,钱兆亮只得硬着头皮来找言铿修拿主意。
钱一凡到底年轻,性子急躁,看言铿修长久地不说话,就忍不住出声:“言世伯,具体情况我还是直接跟你说说吧......”
钱兆亮急忙拉了一把钱一凡,沉声呵斥道:“用得着你说?让你世伯好好看!你给坐着!”
言旺立马上前给钱一凡续了一点茶水,安抚道:“公子稍安勿躁。老爷也是重视钱府的事,所以才看的这么仔细。”
钱一凡杯中的水又接连着续了两回,言铿修才啪地一声合上了账册,轻轻地抛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后,他宽厚的手掌按在封面,神情晦涩不明:“钱兄,这把火,等于伤了钱氏的根了。”
钱兆亮面色痛苦难掩:“言兄,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腆着脸面来找你,我实在是......”
言铿修站起身,原地来回踱步,思考着,权衡着,站定后对钱兆亮父子道:“钱兄,现在补仓或者不补仓,均是亏,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了。既如此,钱兄,不如就壮士断腕吧!你们亲自上门,一家一家地退订,该赔多少赔多少,至少先把名声保住。钱这方面,我们在商言商,可以去我言氏银号借贷,利息的话,就一分,明年立春后,开始计息,如何?”
钱兆亮其实来之前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现在言铿修主动提出来,自然是感激涕零,握住言铿修的手道:“言兄,多谢,多谢!你这是在救我整个钱氏的命啊!”
钱一凡愤愤道:“我一定要抓住害我钱氏的歹人,不弄死他,我誓不罢休!”
言铿修问道:“官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钱兆亮道:“苏大人亲自大人查案,目前基本排除那两个乞丐是蓄意纵火。护院家丁里目前还在审,另外还在查找火油的来源。毕竟满布主仓的火油量不小,普通人家是不需要购买这么多火油的。这条线索应该比较好查。”
言铿修看了看一边满脸恨意的钱一凡,问道:“一凡是有什么怀疑对象?”
钱一凡立马竹筒倒豆子地将他的怀疑说了出来:“我觉得肯定是她,否则谁和我们家有这么大的仇,一把火断我钱氏命脉?”
言铿修当初是默认梓婋的劣等米计划的,在这场计划中,言氏也是吃到好处的。言铿修同样也是知道钱一凡在里面的手脚的,当初没有发作,而是放纵钱一凡一步步陷进去,也是为了给这个未来的女婿一点教训,让他磨磨性子。谁知道钱一凡陷的这么深,还做出了城外追杀围剿的恶事。若真的是梓婋谋划的这把火,那也是说得通。但是现在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指向梓婋,何况钱氏父子也不敢将自己的怀疑告知官府,要是官府知道了,牵出萝卜带出泥,别到时候没找到铁打的证据弄死梓婋,倒是让梓婋反告了杀人罪,那得不偿失了。
三人一时没有继续说话,言旺在一边略略思索一番,上前道:“老爷,今日明采轩的掌柜来亲自来府上送样品样册。现在应该在夫人那边。”
言铿修看了一眼钱氏父子,又跟言旺确认:“来得是岑洛云还是那个姓沈的?”
言旺回道:“老爷,是岑洛云。”
钱一凡腾地站起身,要冲出去:“我去找他去!”
钱兆亮眼疾手快地拉住钱一凡,厉声呵斥:“逆子!你闯的祸还不够多吗?如今还要在你言师伯的府上闹事?”
钱一凡闻言顿时一愣,钱兆亮趁机将他拽到身边,对言铿修表示歉意:“言兄,一凡冲动,请勿见怪!”
言铿修虽然对这个未来女婿颇多不满,但还是考虑到年轻人的体面,没有发作,只是劝道:“一凡,勿要急躁。即便你猜测是真,在没有实质证据前,你的指控对于岑洛云来说都是诬告。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啊!”
言铿修对言旺道:“去夫人院子看看,岑老板是否离开,若没有离开,就说老夫有请,好久不和岑老板会面,如今正好有机会,想和岑老板聊聊。”
钱兆亮闻言道:“言兄,那我们父子就先告辞了!”
“不必,你们到书架后面去,我来套套这个姓岑的话。”言铿修想亲自出马,探探梓婋的底细。
钱一凡提醒道:“言师伯,你要小心,这个姓岑的口才了得,擅于蛊惑人心。而且,他......”
见钱一凡面露纠结,钱兆亮催促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大小伙子,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钱一凡咬牙切齿道:“这个姓岑的,才不是什么岑家的少爷,她是个女的。是岑家的大小姐。”
言铿修和钱兆亮惊讶不已,钱兆亮更是脱口而出:“怎么会是女的?竟然是女的?岑氏竟然敢放一个闺阁女子独身到江北来闯商场?”
言铿修听了钱一凡的话,皱眉不作声,显然也是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世道对女子禁锢颇多,虽然女子经商掌家的也有,但大多是不会直接抛头露面,现身于人前。这岑氏倒是大胆,竟然纵容在室女直接出来经商,还是女扮男装,不要女子的清誉了吗?
言旺见爆出这样的消息,再次出声询问:“老爷,还需要将岑老板请过来吗?”
言铿修沉吟片刻道:“无妨,请过来!既是女扮男装经商,就在商言商。她既然敢行如此离经叛道之事,那放火也不是做不出来。去请!”
“是,老爷!”言旺领命而去。
时间倒退到一大早。今日是明采轩给各送季度礼品袋和新品样式的日子,为了联系方便,且有个正大光明和刘氏会面的机会,梓婋就送了一块店籍牌子给刘氏,利用送样品的机会和刘氏互通消息。因此今日梓婋带着书意亲自上门送货。
从言府大门侧门进去,接应他们的是书语。书语书意两姐妹好久没见,现在一见面,一身小厮打扮的书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姐姐书语,千言万语想说,却碍于现下的环境,只得互相以眼神示意。
梓婋道:“没事,正常走路,说话别显亲昵就行。”
书语闻言飞快地道:“一早三夫人被二夫人请到院里去了,说是要一起看冬衣款式,请三夫人过去一起掌掌眼。现在还未回来。姐姐,我领你们先去三夫人院里等。阿梅姑姑已经在三夫人院里等了。”
梓婋道:“好的。你带路吧!”
书意忍不住道:“姐姐,我好想你,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书语笑道:“长这么大我们还没分开过,我也想你呀!我留了好东西,一会儿到了三夫人院子里,我带你去瞧。”
书意美滋滋地跟在梓婋和书语身后。书语带着她们穿过一片花树丛,转弯到了一处水榭:“姐姐,走这边,这边走能避开二夫人院子。”
梓婋边走边观察,记忆中的言府已经很远了,这些景色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突然水榭里传来一阵读书声:“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清朗的声音带着稚嫩又参杂着几分强装的老成。
循声望去,只见华美的水榭里摆了张小几子,一炉檀香。一个青衣少年端坐几前,手持一卷淡青色的书卷,梓婋远远的一看,就知道那卷书是上好的竹纸印制的,不是一般人能够用的起。这般贵重的书,这个少年肯定是这府中的某位少爷了。书意拉了拉梓婋,示意她赶紧跟上书语的脚步,别让这少年发现了,可是梓婋却不给她任何回应,只是愣在当地,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年。
这个身影,看上去年纪不大,青涩的声音听上去也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是他吗?是他吗?梓阳,是梓阳弟弟吗?
梓婋瞬间泪水弥漫了眼眶,透过厚厚的水帘,似乎又看到了那挂在横梁上的身影,那漫延在祠堂地面的鲜红。脚已不知不觉间在书意的轻声惊呼中迈了出去。听到动静的书语赶紧回身,只见梓婋向着水榭走去。书语上前拉住梓婋急道:“他不是,他不是,姐姐,你清醒一点,他不是梓阳!”极度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可奈的急切。
“是,是梓阳吗?”丝毫不管书语的解释和拉扯,梓婋挣脱书语的手,颤颤巍巍的声音透着极度的不可置信,那一声尾音“吗”简直就是哭出来的。
水榭里的少年,转过身,不算太大的眼睛中闪着疑惑,看着面前的三人,少年眼神看向书语:“书语姐姐,这两位是何人?要是客人的话,应该在前厅,怎么到这后花园来了?”
“你是,是梓阳吗?”泪眼欲雨,梓婋失态的又问了一次。
“我不叫梓阳,梓阳是大伯的小儿子,我是梓星!你们到底是何人?”自称梓星的少年立马警戒起来,梓阳哥哥早就失踪多年,听母亲偶尔透露出的三言两语,梓星知道梓阳的失踪不是那么简单的,但是大宅门里,哪个没有点不能明说的肮脏事呢?母亲经常教导他,少说话,少打听,知道越少越保命。所以母亲和他在府内能安稳度日。如今时隔十多年了,突然有个陌生人把他认作了梓阳,这让他疑窦丛生,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来人。
“梓,梓星?”梓婋瞬间从期望中跌出,梓星?梓星是谁?是言铿修的儿子吗?那我的梓阳呢?我的梓阳呢?
“那,梓阳呢?我的梓阳呢?”梓婋彻底失了风度,仿佛是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突然面前出现了可以果腹的食物,便猛地扑了上去,揪住了梓星。
“你干什么?放手!”梓星被突如其来的纠缠吓坏了,生长十二年可从没被人这般无礼对待过,“书语姐姐,救我!救我!”
书语看到梓婋的状态就知道不好了,她这个姐姐一遇到以前的人和事,就容易被刺激,放飞起来,几头牛都拉不住。
“你认错了,认错了,他不是,你跟我走!”书语拖着梓婋,想要将她和梓星分开,“别愣着了,过来帮忙啊!”书语对书意吼道。
书意回过神,也赶紧上前扒拉着梓婋,奈何梓婋虎劲上来了,攥住梓星双臂的手跟个钳子似的,任书语书意怎么掰扯,都无法给她松开。
在梓星惊恐的呼救声和书语书意急切的劝说声中,场面一度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