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
宋泽浩看完所有军报,觉得身上冷嗖嗖的,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暖裘。
“冷吗?”
“有点。这草原上的风,真是刺骨。”
“我想起来一件事,之前和李季安在莲湖边重创察布,跳进湖水中,死里逃生。那湖水,才是真的刺骨。”
“肯定是。”
“听说这附近有个湖,我想去看看。”
“你想他了?”
“是的,可以去吗?”
“嗯,要朕陪你吗?”
“要。”
侍卫打着火把,四周如同白昼。
他们来到湖边,湖面没有结冰,或者说冰面已经融化。偶尔有水鸟夜啼。
“你听,陛下,有水鸟了。”
“是啊,春江水暖鸭先知,大概春天要来了。”
宋宜嘉弯下腰,想脱去鞋袜。
“宜、木雨萱,你要干嘛?”宋泽浩惊奇地问道。
“我想下湖踩水。”
“你疯了,这么冷的天,这么冰的水!”
宋宜嘉想了想,“要不我们划段小船?”
“这……”宋泽浩面露迟疑之色。
“谁会划船?陛下想坐一次小船。沿湖,一炷香的时间。”
“我会。”卫队长上前,“末将老家洞庭湖。”
八百里洞庭,天下闻名。
于是他俩相互搀扶,摇摇晃晃地上了小船。
随着卫队长上船,原本摇摆不定的小船立刻稳如平地。
“好本事!”宋宜嘉伸出了大拇指。
卫队长微微一笑,内心得意至极。
他荡起双桨,小船稳稳离岸。岸上的卫士也喝起彩来。
小船始终没有靠近湖心。
宋宜嘉盯着水面,怔怔出神。
“怎么了?在想什么?”宋泽浩关心地问。
“这里停一下,我们就往回划。”
卫队长轻轻用力,小船立刻停了下来。
“陛下,当初我和李季安,就是这样跳进去的,你看好了。”宋宜嘉说着,站起身来,突然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她。
船上的两个男人都呆住了。
她没有挣扎,没有呼救,沉了下去。
宋泽浩立刻反应过来,“她要殉情!快去救人!”
随着这声大喊,卫队长来不及脱下身上的铠甲,纵身跳了下去。
噗通一声,湖面荡起波纹,俩人皆入水不见。
宋泽浩扒在船沿,焦急地盯着湖面。
不远处的湖面似乎伸出了一只手,但火把昏暗,看不清楚。
宋泽浩取过火把,俯下身子,尽量用火光去照,希望看清楚一些。
船身微微倾斜,发生侧翻。
岸上的卫士听到动静,大声呐喊,纷纷下水,快速游过来。
宋泽浩很快被抬上岸来,他强忍着咳嗽,被冻得浑身发抖。
宋宜嘉也被救了上来,脸色已经发青,腹部隆起,接近昏迷。
卫队长沉入了湖底,夜间难以打捞。
“快救她,朕无妨!”
御医用力挤压宋宜嘉的腹部,让她把水吐出来。接着抬入帐篷,放入热水中浸泡,换上干燥的衣服,擦干头发。
帐篷中有灼热的炉火,驱散了寒气。
“她怎么样?”望着双眼紧闭的宋宜嘉,宋泽浩问。
“回陛下,”随军御医道,“木姑娘入水时间较长,水浸入肺部,又受冻,加之她身体本就虚弱,所以会晕厥。不致命,好好调养即可。臣马上给她抓药。”
“会落下病根吗?”
“不会。吃几次药就好了。”
“好。辛苦你了。朕会重重赏你。”
“谢陛下。不过陛下也入了水,还是让臣把个脉吧,稳妥一些。老臣很是担心陛下的……”
这个时候,宋宜嘉嘤的一声,醒了。
御医立刻闭嘴。
宋泽浩立马上去握住她的手。手很柔软,但很冰凉。
“怎么样?”他问道。
“我这是死了吗?”
“没有,御医救活了你。”
“为什么要救我呢?”宋宜嘉放声大哭,“让我死了去陪他,不更好吗?”
宋泽浩摇头道,“你既然如此在意他,当初就该把他召回来。”
“那陛下的计划就会泄露。与万里江山、祖宗社稷相比,我夫妻二人的性命算什么呢?”
宋泽浩心里一阵感动,紧紧抱住了她,“你太体谅朕了。”
宋宜嘉躺在他怀里,大哭不止。
御医束手站立多时,见状只好先退了下去。
这一折腾,宋宜嘉直到天蒙蒙亮才沉沉睡去。宋泽浩在她身旁照顾,帮她掖了掖被窝。
李季安曾经随张宝灵学医,逃亡路上为解闷,告诉过她,肺部有疾病的人,尤其是得了肺痨的人,大致表现为咳嗽、咳血,食欲不振,发热盗汗等症状,一般会比较消瘦。畏寒、畏风,严禁饮酒,最怕呛水。
宋泽浩趴在床沿睡着了。偶尔咳嗽,但没有醒。他对这个妹妹的感情很复杂,但就现在而言,亏欠感更多。所以基本不会拒绝那些小小的要求。
现在宋宜嘉也只要他的亏欠感。
有些事情不能急。宋泽浩,绝对是天下最可怕的人之一。
她睁开眼睛,看着脸色有些发青的宋泽浩,再次闭上眼睛,安心入睡。
睡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因为有战报送到。
她睁开眼睛,发现太监和宫女已经替宋泽浩梳洗完毕,并呈上了一碗热乎乎的米粥。雪白的米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和旁边精致的翡翠小碗相得益彰。翡翠小碗做得相当精致,雕龙画凤,它本身的品质也极其罕见。
这样价值连城的翡翠小碗,想来人见人爱。可惜宋泽浩不喜欢它,甚至讨厌它,因为它盛着的,是苦的不能再苦、黑的不能再黑的药水;更关键的是,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宋泽浩——你有病。
其实宋宜嘉在很小的时候就看见他捧着它了。
宋泽浩看完战报,开始喝粥。翰林学士坐在一旁的小桌子前面,磨好墨水,等着他的皇帝令。
战报很短,一行小字而已,端着的粥已经凉了,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宋宜嘉下床,给他盖上一件厚厚的披风。
“怎么了?”
“促和使团被屠尽。宋泽光叛国,被谢舟涛所杀。”
“怎会如此?”
“一时间很难讲清楚。”
“消息属实吗?”
“嗯,左贤王身边有我的暗桩。”
“要如何处理?”
宋泽光端起翡翠小碗,一饮而尽,满嘴苦涩。
太监端来茶盏漱口,又呈上一碗蜜水。
“李季安呢?”宋宜嘉问。
“不知道,还没有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