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河湾村,上私塾的孩子仅仅只有两个而已。
其中一个是村长林青峰家的大孙子——林铮。
另一个是村里姚姓人家的孩子,姚家家底殷实,是村里为数不多拥有耕牛的人家。
今年夏收耕种的时候,林飞鹰还往姚家租借过耕牛犁田。
梁青娥从这两户人家打听到,孩子进入私塾读书,除束修外,还得再额外准备一份六色拜师礼敬献给夫子。
所幸这份六色礼没有具体规定要求,不拘什么,凑足六样礼,表出个尊师重道的意思就成。
当然,夫子也不会白收这份礼物,蒙童们奉上拜师礼后,夫子也会给予回礼。
至于究竟会回赠什么样的礼物,听说完全取决于夫子当时手边有啥了。
据说,林铮当初收到的回礼,是夫子从书架上随手取的一刀纸。
姚家的孩子名叫姚云磊,他阿奶戚氏提起孙子的拜师回礼,仍旧难掩骄傲,据戚氏说,当时黄夫子与姚云磊的回礼是从笔筒里抽出的两支毛笔。
秀才老爷用过的毛笔,那都是沾着文气的,不怪戚氏逢人问起就一脸的与有荣焉。
鸡鸣第一声,梁青娥摸出打火石,点亮了油灯。
她从一旁的簸箩里翻出红枣,和几颗石榴,这几颗石榴是今年果树上余下的最后几颗了。
昨儿临睡前,叶银红拿着个钱袋摸进来,说薛家的阿萱姑娘想同家里多买些红枣石榴。
梁青娥一打开钱袋,只见那里面装了差不多五两的碎银子。
莫说家里红枣和石榴所剩不多,就是自家一颗不吃,整棵果树都卖给薛家,只怕都值不了五两银。
梁青娥原本想绞掉一个银角角作为红枣和石榴的资费,只叶银红当即拦住了她。
说阿萱姑娘让她们只管放心收下银子,红枣和石榴不拘多少,匀些给她家小少爷就成。
五两银子若换成粗粮,都够他们家十来口人一年的口粮了。
梁青娥把晒好的枣子装了满满一小口袋,这一次装过后,红枣就不剩多少了。
石榴还是雨前摘的,放了几天卖相瞧着不怎么好。
想到薛家的大手笔,再看看炕上稀疏两样果子。
梁青娥沉吟几息,摸黑又去屋后摘了几个大苹果。
瞧着还觉太过简薄,她最后又从后院抓两只春上养的大公鸡,一起都交给叶银红,让她代为转交给阿萱。
“同阿萱姑娘说话客气着些,就说等家里橘子黄了,到时再摘些给薛小少爷尝鲜,这五两银子尽够了,让她莫要再这般客气了。”
叶银红连连点头,薛家那就是个金大腿,大壮能顺利上学堂,多托薛家的福。
她敬着都来不及,又岂会态度不恭敬呢。
老太太真是太小看她了。
待最后把一小口袋哗啦啦作响的橘叶交给叶银红,送二人出门后,她方就着油灯,开始琢磨大壮的拜师礼。
原本的打算里,六色礼中有二斤红枣,只如今家里的红枣大多都卖与了薛家,余下的一些,梁青娥想留着自家吃用。
大儿媳奶俩孩子,日常喝些红枣水,气血也能更好些。
三儿媳翻过年就要生孩子,也得喝红糖红枣水恢复身体。
她把红枣直接锁了起来,又开始扒拉其他东西。
好在这么些日子因给薛小少爷做吃食,家里颇积攒了些熬煮甜汤的各色材料。
梁青娥挑挑拣拣,拼拼凑凑,愣是让她凑齐了六色礼出来。
一包红糖、一包糕点、一包桂圆干、一包红枣干、一包五色豆、再加一包自家晒的干木耳。
她把油纸包重新拿红线扎好,放进了竹篮里。
这六色礼里头,一大部分都出自薛家,梁青娥瞧着竹篮里码放整齐的油纸包,心里对薛家的感激又升一层。
简单吃过早饭后,梁青娥摸出自己最体面的衣裳,换在了身上。
巧的是,大壮的新衣裳经过陈秋莲这些日子,每日见缝插针的缝制,终于在昨晚完工。
大壮满心欢喜穿上新衣,陈秋莲又仔细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土黄色的衣裳剪裁的十分合身,都说人靠衣装,穿上新衣的大壮,整个人越发显得精神沉稳。
陈秋莲后退两步,开口让大壮转一圈,见再无不妥后,方笑着道:“去吧,回头大伯娘再给你缝个新书包。”
大壮听到还有新书包,瞬间笑的见牙不见眼,忙冲陈秋莲道谢。
话说这黄夫子本名唤作黄修平,其家就住在离河湾村不远的大黄庄。
黄秀才今年五十余岁,乃是附近好几个村子中绝无仅有的一位秀才!
想当年,自他放弃科举之路后,为生计所迫,便开设了这附近唯一的私塾,靠着收一些尚未开蒙的孩童,用以维持生计开销。
如河湾村这些离大黄庄脚程近的村子,有心送娃儿读书的人家,十九八九都会将孩子送到黄秀才家里开蒙。
祖孙俩挎着篮子赶到大黄庄时,村口站着好多个扯闲篇的妇人汉子。
大家伙见梁青娥挎着竹篮,牵着大孙儿走过来,忙含笑打招呼。
“婶子是来瞧东海家的吧,大丫她娘昨晚上刚生下个小丫头,婶子腿脚倒快。”
“真是造孽啊,这前头五个姑娘,如今又生个丫头,我方才从秦家门口过,东海他娘那脸拉的老长,瞧着不满意的很呐!”
“大丫她娘是个老实的,只是命太苦了些,这换成谁家一连生六个丫头都遭不住啊,也不怪她婆婆不放脸。”
“……”
众人议论纷纷,既同情郑氏没生下个带把的小子,又暗戳戳指责冯氏不慈。
梁青娥站在一旁,听了几耳朵关于郑氏和冯氏这对婆媳的闲言碎语。
不知怎地,她忽然就想起春日里乐宝撒在秦东海身上的那泡尿。
按照古话,婴儿尿是带着喜兆的,且乐宝本就和一般孩子不同。
关于她的一切,梁青娥下意识会往深里多想一些。
因为那泡尿,她那时候以为秦东海定能心想事成,郑氏必能顺利能生下个男婴。
没想到事实却截然相反,郑氏生下的竟是个女娃娃。
难道说,那泡尿就是个极平常的意外,完全没啥特殊含义,郑氏肚子里的胎儿原本就是个女娃娃。
梁青娥急着去拜访黄秀才,这会儿也没心思琢磨乐宝的尿和郑氏产女有无关系。
左右孩子也生下来了,不管那泡尿有没有特殊作用,那也是秦东海和郑氏两口子命中该有此女。
她冲众人笑着道:“今儿还有事,就不和大家唠了,要不是听大家伙说,老婆子我还不知亲家又添了孙女儿呢,偏赶的巧,事儿都撵一天了,只得改日再上门同亲家道喜了。”
大家伙忙让开路,让她有事只管去忙。
梁青娥穿过人群,牵着大壮径直往村西头行去。
“哎,梁婆子咋挎着篮子往村西头去了,她和那边宅里谁家有亲吗。”
“没听说啊,瞧那篮子装的满满当当,祖孙俩穿的也体面,该不会是去咱村秀才老爷家里吧。”
“快别扯了,她家啥样家底附近村子谁人不知,若真有那闲钱送娃儿进私塾,当初东海他娘也不会死活不同意结这门亲了。”
话题换转的很快,众人从对郑氏生女的议论,很快焦点就到梁青娥来他们村干啥来了。
梁青娥牵着大壮,沿着黄土路,一路走到了村尾秀才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