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长鸣,沈明月怀揣着满腔的热忱与憧憬,随着奔赴南省救灾的大部队一同登上了那列驶向未知的火车。
车厢内弥漫着紧张又激昂的气息,战士们身姿挺拔,目光坚毅,而沈明月坐在角落的位置,紧张地一遍遍检查着自己的 “作战装备”。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报社前辈交给她的相机,确保镜头毫无瑕疵,包里被油纸包裹的密不透风的一叠叠胶卷被整齐码放,还有笔记本、录音设备、身份证明、地图以及指南针,这些都是她第一次作为记者出报道的必须要带在身上的东西。
一个女孩子背着硕大沉重的记者包,身影虽略显单薄,却又透着无比的坚韧。
一路南下,她紧紧跟随救援部队的步伐,率先将采访的话筒对准了这些英勇无畏的战士们,多准备些不同的素材准没错,沈明月对待工作非常认真。
抵达目的地后,当其他同行记者为了安全起见纷纷选择集体行动,沈明月却不这么想,完全把母亲的叮嘱抛到了脑后,她觉得这个机会这是她职业生涯的开篇之作,她一定要写出一篇好报道,不能像京市的其他报社一样千篇一律,她要让大家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看到她的才华。
然而,理想与现实之间仿若隔着一道天堑。
告别大部队的那一刻,眼前陌生的南方农村景象如同一盆冷水,无情地浇灭了她些许炽热的幻想。
习惯了京城车水马龙、城市生活的她,望着这片广袤无垠、毫无山峦遮挡的平原,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助。
灾情最为严重的核心区域宛如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简伯伯手下那些纪律严明的士兵,出于安全考量,无论她如何软磨硬泡,都决然不肯护送她深入险境。
但沈明月是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的那类人,骨子里的倔强让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她铺开地图,纤细的手指沿着蜿蜒路线缓缓滑动,心中暗自盘算:只要穿越几个受灾较轻的小镇,便能直抵灾情的心脏地带。
现在的社会,正处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艰难转型的浪潮之中,粮票、肉票在京市已经逐渐被淘汰,可在这些偏远小镇,依旧是通行无阻的 “硬通货”,好在她未雨绸缪,行囊中的钱与各类票证充足,她有肚子出行的底气。
她想着,只要路还在,哪怕是雇牛车、驴车,分段辗转,总会有人为了不菲报酬甘愿冒险送她一程。
起初,行程尚算顺利。
泥泞溅满了鞋子与裤腿,她皱皱眉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为了好报道这些都不重要,干粮冰冷坚硬,她一边怨恨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沈家真正的女儿,一边啃,要是她是沈家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她哪里需要吃这些苦,可老天爷和她开了个大玩笑,她只能用自己优秀出色的表现来证明,爸妈一定会以她为沈家的骄傲,才不会是那个什么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亲女儿。
可随着天色渐暗,前方道路积水越发严重了起来,车夫心疼自家的牛蹄都泡在水里快要有半寸深了,即便沈明月加价利诱,说什么也不肯再拉她往前走了。
沈明月站在雨中,好在,牛车夫将她搁在了临近江宁的一个小镇中心。
正当她准备找个地方住下明天继续想办法赶路的时候,发现街上的人群下雨天都不好好待在家里,大家行色匆匆,皆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沈明月敏锐的新闻嗅觉瞬间被点燃,这或许是个绝佳的报道契机!
她随手拉住一位婶子,礼貌问道:“婶子,你们这是去干什么呢?”
婶子闻言,抬眼打量她,听出那迥异的口音,警惕地抿紧双唇,不肯吐露分毫。
沈明月无奈,只得掏出记者证,婶子见状,神色这才缓和,告知她众人皆是前往棉纺厂领取上头发放的物资,每户一份,消毒水、酒精、肥皂应有尽有,只为防范灾后疫病肆虐。
棉纺厂作为小镇最大的厂子,全镇一半人都是里面的职工,因此担起了分发重任。
沈明月眼睛一亮,从包里拿出相机,这很好啊,可以作为一个新闻素材记录下来。
穿着黑色雨披,她穿梭于人群之间,镜头聚焦在排队等候的居民们上,定格在工作人员忙碌分发的身影中。
她拍完了照片正用手挡着雨水检查相机的时候,不知道脚下踩到了什么,身体一滑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脚腕处剧痛袭来,手中相机也脱手而出,在雨水中溅起水花。
这个时候,发放物资已近尾声,棉纺厂内的空地上只剩寥寥数人。
雨幕如帘,若非一位眼尖的女工偶然瞥见,沈明月恐要在雨中狼狈许久。
那女工疾步上前,双手稳稳扶起她,雨水打湿了两人的面庞,昏黄灯光下,彼此面容朦胧难辨。
沈明月连声道谢,听声音猜测对方是位中年妇女,满心感激溢于言表。
“云姐,你走不走,要锁大门了!” 远处有人呼喊。
云姐一边搀扶着沈明月,一边关切问道:“小同志,我刚瞧你一直在这儿拍照,你是外省来的?”
沈明月无暇回应,满心焦急扑向相机,一瘸一拐,险些再度摔倒。
云姐赶忙紧紧搀住她胳膊,“你别急,我帮你!”
待沈明月将相机紧紧护在怀里,两人才在雨中缓缓挪步至厂外。
棉纺厂还未走的职工都在门口等班车来,在等车之际,沈明月得知云姐是棉纺厂的职工,已经在这工作二十多年了。
此次防疫物资分发事宜,便是由她一手操持,组织得井井有条。
沈明月真诚致谢,云姐和几个职工听闻她是来自京城的记者,专门报道这次南省灾情的,眼中满是钦佩与夸赞。
“姑娘,听你口音就觉着不凡,大老远来报道灾情,真了不起!” 云姐热络说道。
随即又留意到沈明月走路姿势别扭,主动询问,得知她欲前往灾情最重的井镇,顿时神色大变,连连摆手劝阻:“姑娘,可使不得!那地方太凶险,听说都有死人了。洪水一冲,人瞬间就没了影,找都找不着。你瞧咱这儿不过稍受灾情波及,都发了防疫物资,那井镇指定疫病横行。有人传是水里的怪病,染上就浑身冒红点,皮肤溃烂,太吓人!”
沈明月一惊,未曾想真实灾情竟如此惨烈,报道上那些轻描淡写的文字背后,藏着这般触目惊心的苦难。
原本的雄心壮志在听到云姐口中那什么身上奇痒溃烂的怪病的时候,已经没了大半,她怕了,怕自己被传染上那种疫病。
云姐见她面露惊愕,又瞧了瞧愈发阴沉的天色,轻声问道:“这都晚了,记者同志,你住处有着落没?”
沈明月羞赧,嗫嚅道:“还没有……”
云姐豪爽一笑,伸手拉她,“不嫌弃就去我家凑合一宿,这么晚了,一会路灯都要灭了,你一个姑娘家在外晃悠可不安全。”
恰在此时,班车嘎吱嘎吱驶来。
沈明月脚腕仍疼得钻心,思量半晌,终究半推半就应下。
眼前这位云姐热忱善良,瞧着绝非歹人,况且她就是棉纺厂的职工,正经身份,说不定还能从她这儿深挖更多灾情细节,她们本地人知道的一定比自己多,或许还能围绕灾后防疫雕琢一篇深度专题。
几乎是几个转念间,沈明月心中就打定了主意,去借住一晚,采访云姐,走时再给些报酬聊表心意便是。
班车晃晃悠悠前行,车内灯光昏暗,沈明月与云姐并肩而坐,轻声交谈,倒是显得极为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