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一句‘师尊’让屋内安静了个彻底，尤其是那位炼丹师认出了这是归玄后，脸色更是大变。
屋内长生商会众人纷纷拱手弯腰朝着归玄行礼，而他眼中只剩那红衣男子，重复道：
“师尊。”
从始至终，盛意都没有转过身，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
等归玄站到他面前，他才礼貌开口道：
“吾乃易恒。”
就像年幼时同伙伴初次相识总要互相介绍名姓。
想到给自己取名的沈祈谦，唇角控制不住上翘。
归玄从善如流改了口：“易恒师尊。”
盛意：？
老者见他与归玄有旧，归玄对他颇为尊敬，用比之前更恭敬的态度说道：
“两千灵石，可符合小友心意？”
丹药本身自然不值这个价，老者权当结个善缘。
“我想要一封拍卖会的邀请函。”盛意直接开口提要求。
老者松了口气，绕去后面取出一张邀请函，另外又给了他一张能支取两千灵石的凭证。
盛意拿到后正准备离开，有仆人为他打开门，归玄跟了上来。
“阁下，可否赏脸换个地方聊几句？”
身为九州大陆第一炼丹师，归玄为长生商会效命，自然也享有最高等级的待遇，比如说独属于他的包间。
刚坐下，就有仆人送上灵茶，归玄亲自起身为他斟茶。
“师尊，您来拍卖会是想要什么？”
盛意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首先，我不是你师尊，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灵草。”
归玄取出那瓶丹药，倒了一粒出来，用格外笃定的语气说道：
“我能闻得出来，只有你能炼出此等药香的丹药。”
盛意干脆摘掉了斗笠面纱，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修长手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归玄直勾勾盯着他的右手看，手腕处并没有红痣，心中骤然一空。
“你，真的是……”
他一时想不起来，盛意很好脾气的又跟他说了一遍。
“易恒，容易的易，永恒的恒。”
归玄复又将他的茶盏倒满，唇角微微上扬，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虽不明白为何师尊不愿相认，但师尊若是想要灵草，不如先去我私藏中看看。”
长生商会从各地收到的灵草，本身就会先给他们供养的炼丹师挑一遍，稍次一等的才会放出去拍卖，如今最好的都在归玄那。
盛意：“有劳。”
归玄将他带回了自己宅子，刚踏入便闻到了一股浓浓药香。
虽然九州大陆有许多宝贝能保留灵草的药性，但是盛意向来喜欢新鲜的，连带着归玄也有了种植灵草的习惯。
“商会换了新主子，没什么太大的变动。”
归玄一如曾经那样跟他汇报商会里的事，盛意注意力全在药草上。
“只有南海那边的鲛人不大安分，硬是要见师尊一面。”
鲛人……同为上古生存下来的物种，南海又是出了名的神秘，盛意心神一动。
归玄自顾自去了架子后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盒递给了他。
“这是极北之地的天山雪莲。”
九州大陆上总有些地方是修者们不敢踏入的，极北之地就是其中之一，那个地方冷到无法靠灵力抵挡，只有将锻体之术练到极致的修者才能踏入。
长在山巅处的天山雪莲，更是疗伤圣物，原本只存在于记载中。
盛意回想沈祈谦龙身鲜血淋漓的模样，将玉盒收入了乾坤袋中，格外真心实意的朝着归玄道谢。
归玄将拍卖会的单子递给了他：“灵草统共只有这些，师尊若是有看得上眼的，我马上让人把东西撤回来。”
盛意一心只想着哪些药材能用上，根本没在意他喊出来的称呼。
“竹心草、还魂果、白焰秘花。”
盛意要了这几样。
归玄一边应下一边想如果将这几种药材合在一起的话，得到答案后他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接下来莫不是要去南海，去寻金乌蕊？”
话说到这个份上，盛意也懒得再伪装，干脆点了点头。
“是。”
归玄心脏狂跳，低吼道：“世上无人能炼大还丹！”
大还丹，超品丹药，据传就连灵魂中的伤势都能一并治愈。
之所以只是传闻，是因为这张从上古流传下来的丹方，从古至今没有炼丹师能炼成过。
且不提所需要用到的药材有多宝贵……
上品丹药便能引来天雷，超品丹药雷劫就是最后一道，过了雷劫才算是药成。
炼丹师大多不擅修行，身体羸弱，炼制大还丹时就连炼丹师本身也要承受天雷，一不小心连命都要丢掉。
书籍记载中，上一个尝试炼大还丹的炼丹师就死在雷劫下。
归玄心中已然后悔将天山雪莲交给他。
看出归玄的懊恼，盛意行至窗前，盯着窗台上那盆灵草开的花，食指轻轻拨弄着，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在我之前，世上无人能改丹方。”
以往炼丹师们都将流传下来的丹方视为神谕，倘若出了什么差错定是没有严格按照丹方上来。
只有当初十一岁的盛意初生牛犊不怕虎，乱改一通，非但没有炸炉，反倒是炼出了更高品质的丹药，自成一道。
被去深山里挖药的归玄撞见，就直接被赖上了。
看着师尊云淡风轻的模样，归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兴奋感。
“师尊，那您带上我吧。”
“到底是从无外人踏足过南海，鲛人与人族之间关系日渐恶劣，怕是指望不上他们。多召集些剑修护航，定能取得金乌蕊！”
盛意摸着手腕上的青龙，没人能比他更清楚长生商会的实力。
“好。”
—
归玄身为炼丹师想亲自去寻珍稀的灵草本是寻常事，也就是他们这一次想去的是南海，危机重重，才引起了商会注意。
长生商会在当地的负责人得知后，再三上门来规劝。
盛意坐在屏风后看书，外间商会负责人还在苦口婆心讲南海一行的危险。
“归玄大人若是想要什么东西，派人去寻便是，何必亲自涉险。”
归玄一意孤行，负责人实在是劝不动，也就只能做足准备，生怕此行会出什么意外。
除了长生商会供养的那些剑修，还从其他家族里也请了些来。
一切准备就绪，在临行前一晚，冬日夜里看不到月亮，雪也停了，盛意正在尝试将锁链挂在青龙的龙身上玩。
沈祈谦大多时候是不出声的，他这次的伤要比曾经重上许多。
就算是神兽之身，活着的时候闯地府，伤落在了他的灵魂上，让他格外容易疲累。
半梦半醒，偶尔用龙尾缠住盛意的手指陪他玩。
盛意将那条金色的锁链丢到一旁，凑近青龙问道：
“是不是因为如今的我还不够强，所以你才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
最近几日他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就连夜里也时常梦见他满身鲜血。
沈祈谦化为人形，将他拥入怀中，轻声哄道：“你还小呢。”
盛意不满他这过于敷衍的态度，挑了挑眉问：
“在榻上怎的不顾惜我还小？”
沈祈谦低头轻吻他颈侧，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我等你成长。”
“卿卿想知道些什么？”
盛意：“你的伤，到底严不严重？”
生怕他不跟自己说实话，盛意搂住他的腰轻声道：
“沈祈谦，别让我自己去猜。”
沈祈谦极力维持住脸上的严肃回答：“好好说话，不许撒娇。确实受了伤，不算严重，服用些丹药再沉睡个几年便能恢复。”
盛意抿直了嘴唇没直说，其实他不满于沈祈谦在他手腕上沉睡，恰好门外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尊！！”
盛意让沈祈谦盘回去，自己往外走迎上去。
他们在院中对应，话题突然被扯到了盛家，归玄一边喝酒一边说道：
“自从盛家少主陨落，盛家也是一落千丈。先是年轻一代最出色的盛明安叛出家族，后面又有许多年轻弟子有样学样，大多都跟着来了我们商会中。”
“是了，如今商会的主子就是曾经的盛明安，不……如今他改叫明安了。”
归玄一喝酒就话多，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
“盛家出来的那些弟子倒是真好用，各个知情识趣，实力也不错。我派他们去替我寻药草时，还听了一个笑话，原来那盛家主竟一直以为这些弟子推崇的是少主。”
盛意默不作声喝酒，只当自己是在听故事。
“我问了那些弟子，盛家的待遇够做什么的？全都是那少主自掏腰包！不怪少主前脚陨落他们后脚就纷纷叛出。”
“也是，九州大陆上哪有比我们长生商会待遇更好的地儿。”
在一个家族中，年轻弟子向来被当做是前程和希望，是一个宗门里最宝贵的东西。
盛家不擅经营，给弟子的待遇十分一般，只要是人，就总有身不由己需要用灵石的时候。
许多家族自认是传承的功法，对于那些寻常弟子来说，可能比不上一把灵石来的痛快。
盛意不合时宜想到曾经，他接济那些需要用灵石的弟子，家主怒斥他奢靡。
后来他再也没用过盛家的灵石，凭借一己之力创立了长生商会。
归玄还在那里说：“想当初，盛家主她娘也察觉到了盛家不足之处，才会跟裴家定下婚约，可惜啊可惜……”
盛意为他又倒了一杯酒，无意间开口问：
“裴家？两家竟有过婚约吗？”
大抵是失望过太多次，盛意并不全然相信五长老说的话，人总会下意识维护跟自己更亲近的人。
归玄一听他感兴趣，拢了拢袖子说道：
“都是上一辈的事了，如今也没几个人还记得。”
再震惊也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顶多就是谈上一段时间便有新的事可聊。
“裴家贪图盛家的功法，盛家看中裴家经营的能力，两家商议着为少主定下了婚约。可当时，裴家少主心中就已经装了人……都说，是他的灵兽。”
“到底懦弱，扛不住父母压力妥协。”
归玄说到这里醉的有些不行了，盛意给他喂了一粒丹药醒酒。
“裴家父母答应他，履行婚约，让盛家少主有孕，由那孩子继承裴、盛两家，就放他自由。婚后裴家父母还以为他走上了正途，出尔反尔，让他安生与盛家少主做夫妻。”
“裴寂哪能情愿？想叛出家族与盛家主和离，先到来的反倒是天劫。”
“一道雷劫就让灵兽灰飞烟灭。不怪他后来行事荒诞，任谁当过天才也受不了沦为废人。”
大抵是雪夜的风太冷，盛意莫名觉得有些心凉。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归玄又喝了一杯酒：“在我当炼丹师之前是个剑修，不管做什么他永远压我一头。有他在，没人能瞧得见我。”
“当初许多人都夸赞他是天骄，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一个懦夫罢了，骨头不软的时候脑子坏了。”
归玄想起那副场景，气到甚至直接硬生生捏弯了酒杯。
“想我当初，甚至为了救他自毁再不握剑的誓言，心惊胆战过了数年，幸而上天怜悯并未将我年少时的话当真。”
归玄摇了摇头，说不清是惋惜还是不值。
曾几何时，他还觉得裴寂是挡在自己面前永远无法翻越过去的一座大山。
盛意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青龙，对比着五长老跟自己说过的话，再去看归玄脸上的神情。
莫名觉得有些讽刺，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归玄抬起眼皮盯着盛意问：“师尊，你也爱上了灵兽？”
如今谁还记得曾经的绝世天骄裴少主，只知道那是个不自量力的疯子。
盛意掀开袖子露出手臂，方便归玄去看他腕上盘着的青龙。
“来让你见一见师娘。”
归玄还以为自己是醉糊涂了，眯起眼睛仔细去看，确定真的是一只灵兽，酒直接就被吓醒了。
许多不明白的事，此刻都在脑海中串成了线。
“所以，你也想？你疯了？！”
“你寻金乌蕊炼大还丹是为他？？”
归玄望向青色镯子的眼神十分不对劲，在他眼里这只灵兽活脱脱就是一个蛊惑了他无辜师尊的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