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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召潮司的带领下,孙必振一行人在平原上迅速前进。

四人的脚程很快,但地狱毕竟是地狱,它喜欢强烈的欲望,更喜欢折磨活物,尤其是有思想的活物。

科教的四大名着之一,由前白月司马丁所着的《古伦敦旅行指南》,曾明确指出,地狱的环境会受身处其中的活物的影响。如下片段引用自《古伦敦旅行指南》第三章:

“我曾一十七次经过疱疹平原造访兔绒之门,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目的,这些目的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重点。重点是,由于抱有不同的目的,我的行程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记得有一次,我去兔绒之门仅仅只是为了借用洗手间,或许是由于这种目的过于无聊,又或许是因为地狱察觉了我的窘迫,那一次,我无论如何无法在预期时间内抵达目的地。诸位不要担心,我最终顺利解决了新陈代谢的问题,只是失去了一条裤子。

相比之下,当我按照惯例穿越平原时,地狱却又不耐烦地恭送我出了平原,路程所需的时间大大缩短了。当时,原本需要五到八小时的路程,居然只花了我不到半小时。

以上的两个例子绝非偶然,我们须知,地狱反感例行公事,却对孤注一掷情有独钟,它格外喜欢折磨强者,其目的暂未可知,但试图揣测地狱的意志绝非明智之举。”

或许正是由于领路者是大祭司,地狱开始了对四人的折磨。

召潮司走在四人中的最前面,她起初满怀信心,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表情。

但在前进了约莫四小时后,召潮司的周身开始散发肉眼可见的黑气,她开始发出不耐烦的磨牙声音,原本平静的炁也渐渐扭曲,走路时左右摇摆的幅度也大大增加了。

刘易斯和马卫家很识相地没有去招惹她,而是让孙必振去试探性地询问,他们认为召潮司总不至于朝孙必振撒气。

孙必振走到召潮司前面,回头看了她的脸一眼,然后凝重地咽了一口唾沫,一言不发地又退了回来。

“为什么不问?你不至于害怕她吧?”刘易斯问道。

“呃……你们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吗?”孙必振反问道。

刘易斯和马卫家都摇了摇头。

孙必振伸手一指走在最前面的、被黑气包裹的召潮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们去看看好了,还挺难得的。”

马卫家和刘易斯都一个劲的摇头。

“你们看看吧,我用人类的语言描述不出那种表情,就好像……就好像一条发怒的松狮,还得是剃了毛的那种。”孙必振不依不饶地劝道。

“我还年轻。”马卫家回答。

“我还年轻。”刘易斯异口同声地答道。

“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不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她说话,只是我一靠近就张不开嘴,估计她不想让我说话。”孙必振解释。

“有这么夸张吗?”马卫家来了兴趣,“我去看看。”

说着,马卫家加快了步子,走到了召潮司身前,可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浓烈的炁击中了面部,马卫家搂着冲锋枪倒在了地上,捂着脸翻滚起来,压扁了一丛又一丛的孢子花。

“怎么了?”刘易斯赶快跑了过去。

“没事,没事,我还活着,我好像被啥玩意儿蛰了一下。”马卫家松开手,脸上赫然是一个“丨”字。

刘易斯同情地拽马卫家起身,炁写就的“丨”字只维持了三十秒,但他们不敢再靠近召潮司了,只能远远地跟在她后边,小声嘀咕起来。

“怎么办,兄弟?咱还要跟着她走吗?”马卫家捂着脸问道,“我们走了至少三小时了吧?”

“不止,按理说该到了,但现在还望不到雪域的边界,这不对劲啊。”刘易斯回应道。

朗德尔雪域以其纯白的颜色着称,但从三人的位置看去,无论哪个方向都望不见白色,有的只是游荡的、半透明的粉色:那是疱疹平原上的孢子云。

“咱现在就是一整个大写的折磨啊,”马卫家忍不住指了指自己的脚,“你们两位好歹是穿着鞋的,我可是光脚走了这么些路,这要是走错了方向……”

话音未落,一双灰色运动鞋砸在了马卫家腹部,马卫家吃痛后退了半步,光顾着抓住他的冲锋枪,那双鞋则落在了地面上。

刘易斯也吓了一跳,她认出了那双鞋,赶紧回过头看向孙必振,孙必振只是无奈地耸肩摊手。

“她什么时候拿走的?”刘易斯嘟囔。

“原来她听得见啊?”马卫家委屈地看了刘易斯一眼,刘易斯则苦涩地点了点头。

马卫家用胳膊夹住枪,将运动鞋捡了起来,看着刘易斯问道:“那我是穿,还是不穿?”

“你看穿不穿的上,穿的上就穿着,她肯定不会要这双鞋了。”

马卫家点点头,把鞋套在了脚上,居然能穿上,这貌似是个巧合。

“既然能穿你就穿着吧。”孙必振拍了拍马卫家的肩。

马卫家抿着嘴点了点头,“但愿穿鞋不会招来麻烦。”

“哪来的麻烦?我们这一路上都穿着鞋,要是有麻烦早该出现了。”刘易斯笑道。

“如果之前的经历不算麻烦的话。”孙必振补充道。

就在三人交谈时,走在最前面的召潮司停下了脚步。她周身的炁一刹那便消失了,只剩下磨牙的声音愈发的响亮。

“有东西。”召潮司发出了警告。

“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孙必振哆嗦起来。

“莫不是鎏金司来了?不是吧不是吧?我才刚穿上鞋……”马卫家吐槽道。

隔着大概十米的距离,召潮司转身朝三人大喊道:

“是异教的大祭司!”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马卫家苦笑道。

喊声还没来得及传到刘易斯耳中,疱疹平原的地面已经开始了皲裂。

橙黑色的地面发出了“桀桀桀”的摩擦声,仿佛有人在地面之下使用电动剃须刀,随后,一条缝隙裂开了,五条粗约一公分的金色绳索从缝隙中窜出,间隔整齐地冒出了地面。金绳延长向天空,一反常态地没有瘫软,而是笔直地上升,一直延长了十米左右。

孙必振等人呆呆地望着那些绳索,召潮司则皱起眉,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打算施咒,右手搭在了自己大腿外侧,那里绑着几支她随身携带的灵药,是她出发前特意准备的。

在四人紧张的注视下,五条绳索停止了延伸。

空气发出破碎的响声,五个人影钻出了皲裂的地皮,沿着绳索滑向上空。

五人身上裹着脏兮兮的布条,活像五具木乃伊,他们各自抓着一条金绳,身上裹着沙色的布,只露出了下半张脸,蜡黄色的皮肤上长着一对鼻孔和一排牙齿:他们的嘴唇和鼻子似乎被割掉了,也可能是因为疾病萎缩脱落了,仅存的半张脸上满是诡异病态,十分瘆人。

病态的面容昭示了他们的身份:这五人多半是鎏金司的随从。据传,侍奉黄金神的大祭司总是带着随从出行,随从数一律是五名,鎏金司也不例外。

随从们头部冲下,脚尖朝上,身躯无规律地痉挛着,以倒吊的姿势滑上了绳索末端。对于他们来说,重力似乎是相反的,又或者,重力在地狱从未存在过?谁知道呢……

五名随从的出现预示着大祭司的到来,或许是出于傲慢,又或者只是行动不便,鎏金司迟迟没有现身。

瞠目结舌的孙必振闭上了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忍不住问召潮司道:

“他们的主子呢?”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召潮司飞快地捂住了他的嘴,这证明他铁定说错话了。

兴许是听到了孙必振的话,地下某处,一段呻吟般的话语传来:

“我,向各位请求原谅,我,确实应该先和各位打个招呼。”

这一定就是鎏金司的声音了。

近乎呻吟的话语飘向天空,一柄长矛率先扎破了薄得接近透明的地衣层,矛尖冲上,以匀速滑向天空,末端绑着一条透明但熠熠闪光的丝线。

长矛朴实无华,柳木手柄,金色矛尖,没有花纹,矛尖边缘粗糙,仿佛未经打磨。

长矛下方,一人沿着透明丝线爬出,此人也没有鼻子和嘴唇,也裹着一身脏污的沙色裹布,但不同之处在于,他袒露着胸膛,并且长有六条手臂。

是鎏金司。

鎏金司以维特鲁威人的姿态爬出地面:最上方的手臂抓着丝线,将他的身躯拖向长矛;第二双手臂伸得笔直,向上扬起,仿佛是在做赞美礼拜;最下方的一双手臂平举着,手心朝外,手上裹覆的布条上画着黄金教的圣痕:红色倒十字。

在凡世,倒十字是谦卑的象征,但这里不是凡世,这里是地狱。

如果红十字象征着医者与救赎,那么红色倒十字就意味着疾病与折磨。

鎏金司袒露胸脯,布条散落,朝上滑落,由于疾病,他的皮肤和身上的裹布是同一种颜色,沙黄色胸膛的中央,赫然是两个见而知义的地狱铭文:

消肌腐骨,蚀金化土之人,鎏、金、司。

“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鎏金司吧?”孙必振这么想着,如此明摆着的事情,孙必振总要慢人一步才看出,这也不怪他,谁叫他现在是个弱智呢?

虽然从孙必振的视角看去,鎏金司好像一个人形气球,悬挂在半空中,头部朝上。但从五名随从的视角看去,鎏金司则是倒吊的姿态。

鎏金司爬到了丝线的尽头,用双脚夹住了矛尖,解放了全部六条手臂,先将三双手放在了胸前,缓缓合十,然后将手掌分开,亮出了手心中的鲜红倒十字,慢慢的,张开了臂膀,苦杏仁味道的炁从他身上落下,好像一场毒雨。

“我,鎏金司。”

他首先吐出了两个含义相同的单词,随后说道:

“客套的话无需再说,我,相信,我,的信使会对每一位进入平原的客人阐明,我,的规矩。当然,如果你们没有见到信使,那么,我,对各位出色的潜行技法表示由衷的赞美,并对,我,手下信使的失责表示诚挚的歉意。

告诉,我,你们是否见过,我,的信使?”

鎏金司每次说“我”这个字,都要刻意停顿一下。说话时,他伸出一只左手,用左手食指指向自己,远看去,其姿态好像丢勒的自画像。

孙必振咽了口唾沫,扭头看了召潮司一眼。

召潮司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她不擅长撒谎,摇头时脸上虽无表情,手脚却在不自觉地挪动,当然,她的脚是光着的。

“我,没有问你,盐神的大祭司,你做的很好。”

鎏金司伸出一只干瘪的左手,指向孙必振。

“我,说的是你们三位,穿着鞋的三位,你们见到,我,的信使了吗?”

被鎏金司指中的那一刻,孙必振的心脏停跳了五秒。

由于不敢擅自做决定,孙必振回头看向刘易斯,刘易斯和马卫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怎么办?”孙必振小声问道。

刘易斯暗使眼色,她恨不得现在就缝住孙必振这张破嘴,要是孙必振的这句“怎么办”被鎏金司听见,他们就是不打自招了。

“我,正在等,异教徒。”

鎏金司用一根右手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刘易斯郁闷极了,身为复仇司的教子,她确实可以用教父的名号做赌注,赌鎏金司不敢对他们出手。但考虑到是自己不守规矩在先,报上教父的名字似乎有损复仇司的威名,刘易斯犹豫着究竟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我没见过。”马卫家耸肩答道。

刘易斯惊奇地看向了马卫家,马卫家的话意味着两件事:第一,他避开了鎏金司的耳目;第二,尽管没有见到信使,马卫家依然自觉选择光脚步行,这说明他对鎏金司的规矩早有所知。

“原来是这样吗?请允许我简单确认一下。”鎏金司伸出了全部三只右手,指了指右侧离他最近的一名仆从。

随从用双脚夹住金绳,变魔术般从身后抽出了一支卷轴,双手并用将其撑开,卷轴滑向天空,足有五米长。

随从将鼻孔面向卷轴,打量了片刻,点头回应道:

“如其所言,此人不在文书上。”

“另外两人呢?”鎏金司再问。

“他们在列。”随从回答。

“嗯,我知道了。”

说完,鎏金司的炁已经弥漫到了刘易斯面前。

召潮司下意识地将孙必振护在身后,用右脚将刘易斯向前推了半步,孙必振却认为这样不好,主动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刘易斯和召潮司前面。

鎏金司对此没有发表看法,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对于没有遇见信使的异教徒,穿鞋,我,表示完全理解,”然后他转动惯头部,朝向刘易斯,“至于你们两位,既然,我,的信使已经发出过警告,你们仍穿着鞋,那么,我,是否可以这么认为:你们并不畏惧,我,的长矛,并且乐于通过违反规则的行为来彰显自己的勇敢?”

刘易斯已经汗流浃背了,她一时想不出回答方法,只能默默摇头,不去触怒鎏金司。

刘易斯沉默时,马卫家压低枪口说:“尊敬的大祭司,无论如何,那只不过是一双鞋子,您可否看在歼灭司的面子上放我的朋友一马?”

这句话让鎏金司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有时候,沉默能说明很多事情。

“好家伙,看来用不到我说话了。”刘易斯暗想。

歼灭司为何有如此之大的面子?这就说来话长了。

在密教信徒之间广泛流传着一张名单,这张名单包含了若干名绝对不能得罪的大祭司的名讳。对于不同的密教,这份名单的长短和内容不尽相同(因为信徒们都很识相的把本教的全部大祭司加入了名单),但无论是哪个密教的名单,名单中总会出现五个固定的名讳,信徒们笼统地称之为“黑五”,代表了五名公认最杰出的密教祭司,他们是:

武神祠,剧毒司,李林。

科教,白月司第二,塞缪尔。

拜火教,沸腾司,闻章。

兄弟会,歼灭司,白起。

虽说是“黑五”,但公认的黑五却只有四个,因为不同密教对第五名“黑五”的定义不同,大家都喜欢把自己最喜欢的大祭司称作“第五名黑五”。

但无论如何,歼灭司是无可非议的“黑五”,这一点鎏金司心里清楚。

思索良久后,鎏金司直言不讳地问道:“你,和歼灭司,是什么关系?”

“上下级。”马卫家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吗?那你为何认为,歼灭司肯为两名异教徒而触犯,我,的规矩?”

说着,鎏金司的炁已经压到了马卫家面门前一寸的位置。

如此强烈的炁压迫着刘易斯的内脏,让她痛苦地咬紧了牙关,但马卫家并没有畏惧,他耸肩说道,“我没有这么认为,我只是希望您能给歼灭司面子。您,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马卫家学着鎏金司的语气,刻意在“您”这个字后停顿了一下。

鎏金司的炁在一瞬间提高到了峰值,但又瞬间恢复了平静,看来马卫家的话触怒了他,只是不好当场发作。

停顿片刻后,鎏金司朝左侧挥了挥手,离他最近的随从立刻收起了卷轴。

“我,为什么要给异教徒面子?”

鎏金司语气和缓,但就连孙必振都听得出来,这句话远没有他之前的话客气。

“这个就看您怕不怕歼灭司了,”马卫家笑道,“您要是不怕,那自然不用给他面子。”

如此直白的答复,就连召潮司听了都略感震惊。

马卫家刚说完,鎏金司的五名随从就散发出了浓烈的杀意,他们的炁远不如鎏金司的强大,但也能形成无形的威压。在炁的压迫下,站的最靠前的孙必振开始流鼻血,召潮司想上前保护他,但孙必振摆手拒绝了,他没有丝毫动摇。

鎏金司开口了:“我很喜欢你的幽默,年轻人。”他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但刘易斯能够感受到他的炁比之前弱了三分。

“如果你们是想拿大祭司的名号来戏耍,我,——你们最好不要——如果你们戏耍了,我,你们就要为这一行为买单。”

鎏金司有些语无伦次,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举起一双手,交叉十指,继续说道:

“不过,鉴于你们撒谎的可能性很小,我,私以为,卖歼灭司一个人情也未尝不可。”

鎏金司伸出两只右手,指向四人正面对着的方向。

“如果你们想去雪域,朝这个方向继续走即可。还有……”

鎏金司举起右侧中间的手,握拳一甩手腕,再张开手时,一个黄白色的药包出现在他手中。

“这个小物件一定是你的。”鎏金司将药包轻轻丢给了刘易斯。

刘易斯眼疾手快地接住,定睛看去,药包的颜色无比熟悉。她将药包递到鼻子下方,假意嗅了一下,虽然戴着口罩闻不到气味,但她认出,这个药包就是她当初送给鎏金司信使的那个:没想到那家伙真的把贿赂交给了上司,没有自己私吞。

“下次,我希望你们能拿出更具吸引力的礼物。”

鎏金司又伸出两只左手,直指向马卫家。

“还有你,年轻人,替,我,向歼灭司问好。告诉他,大祭司有义务教授手下待人接物的基本礼仪。”

“一定,一定。”马卫家连连答应。

鎏金司没有再说话,他和随从们倒立着朝地面爬去,很快钻入了地面,地衣上的裂隙也缓缓合拢,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刘易斯终于松了一口,她感激地看向马卫家,“多谢马哥,我刚才都快吓昏了。”

话音未落,马卫家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吓昏了过去。

刘易斯无语了,她以为马卫家是装的,走上去用手戳了戳,“不是吧?他真的吓晕了?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又怂又勇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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