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蝗虫的马氏腺已经破碎,三十多根透明的、粗细各异的管子,有一多半都断裂了,在苹果脑袋的引导下,孙必振走进了其中一条管道。
管道中杂七杂八地堆放着许多衣物,都是苹果脑袋吃剩下的遗骸。虽然科教的造物往往不会主动攻击异教徒,奈何这个苹果傀儡的苹果脑袋已经干枯变质,甚至发生了异变……它能记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属实不易,把过路的密教信徒当成酒食只是它的个人爱好,和椋鸟司没有关系。其实此地也没有酒供它喝,所谓的酒,其实只是它那颗苹果脑袋发酵产生的酒精。
苹果脑袋伸手指了指,示意孙必振看过去,残骸之中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这些都是苹果脑袋从吃剩下的“酒食”身上搜刮得来的灵药。
盛装灵药的器皿各不相同,有细白的鹅颈瓶,铅红色的药管儿,古铜的药膏盒,苏蓝色的瓷质药碗,玉质的药鼎,金丝的药篮,靛青色的药炉,琉璃的药瓶,紫檀木雕成的药包儿,银光闪闪的药钵……
在这些形形色色的灵药器皿之中,有一只格外醒目的塑料瓶——就是那种一元钱的矿泉水的瓶子——摆放在众灵药中央。塑料瓶和其余精致的器皿相比实在太过寒碜,但苹果脑袋恰恰指向了这只塑料瓶。
“此乃金不换灵药,送与恩公随君用。”
孙必振拿起灵药查看,果然,一股凛冽的炁从塑料瓶内传出,孙必振晃了晃瓶身,灰蓝色、混合着红色微粒的药盐沙啦啦地响起来。
“这是什么药?”孙必振问,有了上次喝水黾的教训,孙必振绝不敢贸然饮用药性未知的灵药了。
“此乃药盐薄荷殇,神司赐我守花场。
恩公切莫随意用,乱喝可要见阎王!”
孙必振点了点头,虽然他没听过“薄荷殇”这个名字,但白得的宝贝没有不要的道理,孙必振将药盐揣进了上衣内兜,朝苹果脑袋说道:
“行了,药也拿了,我们回去吧,只要你放我们回到地面上,我一定把火车引到此地来!”
苹果头没有说话,而是温顺地指了指来时的路,孙必振回头走去,他并不是个贪心的人,虽然这里积累有许多稀罕的灵药,孙必振却不愿意冒额外的风险索要:他深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就在苹果头抬手指路、孙必振迈步走出藏药管道的同时,一阵湿咸的炁传来,孙必振感觉背后多了一个人,苹果头的双手消失了,发酵苹果的酸朽味道也变淡了。
霎时间,两股强劲的炁扭打在了一处,孙必振本能地压低了身体,回头看去,只看见怒发冲冠的召潮司正抓着苹果脑袋瘦小的身躯,用尖牙撕咬着干瘪的果肉。
直到此时,孙必振才看清了苹果头的身躯:它的身躯是木头雕成的,非常的瘦小,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灰色浴袍,一双小腿比胳膊还要细。苹果头虽有强大的炁,却只是用幻术欺骗对手攻击自己,不敢硬碰硬,原来是因为它的身躯比凡人还要羸弱。
被召潮司扼住了脖子,苹果脑袋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苦荞麦味道的炁冲刷着召潮司的身躯,试图将她推开,但无济于事。
召潮司将双手插进了苹果的深褐色裂缝,硬生生将苹果脑袋掰开了,干瘪的水果碎屑四下飞溅,几条肥大的蠕虫掉了出来——这些蠕虫是珊瑚子嗣的幼虫,正是它们寄生在苹果傀儡身上,让没有进食需求的苹果头产生了吃人的欲望。
虽然苹果脑袋有着强大的炁和幻术,但它在召潮司这种等级的角色面前还是太过稚嫩,召潮司仅用一记“摸头杀”就掀开了苹果脑袋,撕下了果柄处的假发,用利齿撕咬起苹果头的手臂,像撕碎一个布娃娃那样将苹果头大卸八块。
“死!!”
召潮司凶神恶煞般大吼,在一分两半的苹果中掏挖起来,直到将全部的蛆虫都掏干净为止,苹果头在一阵抽搐后停止了挣扎,她这才松开了苹果头的浴袍,喘着粗气,走到了孙必振身旁。
“你流了好多血,在你脖子那里。”召潮司一边甩手一边说,她手上沾满了苹果碎屑。
原来,召潮司自始至终都没有被苹果脑袋的幻术影响,她被高密度的炁推送到蝗虫腹腔之后,躲在了蝗虫的腹部末端,蛰伏下来,等待着敌人现身。
看到孙必振和苹果脑袋出现后,召潮司怒火中烧,她认定苹果脑袋就是敌人,孙必振则是被挟持为了人质,因为担心孙必振的安危,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攻击,而是静待对手露出破绽。
孙必振走出管道时,苹果头抬手为他指路,召潮司认为这一破绽已经足够,她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凶残的攻击,最终成功得手。
孙必振沉默地看着召潮司,他当然没有理由责怪对方,但当他看向那一地的苹果碎屑,居然感到了三分落寞、五分心酸。
孙必振并没有染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只是,他真心认为苹果头并非大奸大恶,这个可怜的家伙只是一个被寄生虫操控的可怜傀儡罢了。孙必振确实有心解救它,但无论他心里怎么想,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苹果脑袋已经死透了,它的炁也开始消散。
炁开始消散了?
是的,炁,开始消散了。
“该死!”孙必振先一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迈步朝刘易斯和李德躺着的位置跑去,有水黾药力帮助,他比召潮司先一步跑到了李德二人身边,用力抓住了捆住二人的死钢锁链。
苹果脑袋消亡了,它的炁也随之消散,孙必振开始缓缓下沉:虽然水黾和马瑟琳的综合药性使他可以行走于虚空之中,但前提是有苹果脑袋的炁垫脚。
倘若没有高密度的炁垫脚,仅凭自己的炁,孙必振还没有能耐维持虚空行走,他必须在炁彻底消散之前想出办法!
召潮司追了上来,她的炁足够强大,但她不会虚空行走的法术,幸好,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果断地从孙必振手里夺过了死纲铁链,吩咐道:
“你顾好自己,他们两个交给我!”
召潮司顾不上解释自己的计划了,丢下这句话后,她一手拖一人,朝着蝗虫躯壳的末端跑去。
苹果脑袋的炁开始渐渐下沉,孙必振跟在召潮司身后跑了起来,但他的身体素质远不如召潮司,即使拼尽全力,他也跟不上召潮司的步伐,只能停在了半空中,看着对方“拖家带口”地奔向蝗虫的尾部。
召潮司的目标不是她之前躲藏的马氏腺,而是蝗虫的后腿。蝗虫的后腿通常长有小刺,这些刺用于帮助蝗虫在跳跃时更好地抓住地面,在巨型蝗虫身上,这些刺就像一个个小型阳台,站下三人绰绰有余。
赶在苹果脑袋的炁彻底消散前,召潮司及时登上了其中一个“阳台”,她将两条锁链缠在了双臂上,确保刘易斯和李德不会跌落。
就在她依靠着蝗虫腿休息时,一个阴暗的想法进入了她的脑海。
“诶呀,手滑了一下。”
虽然没有人在看,召潮司还是故作惊慌地喊了一声,然后松开了右手的锁链,拴着刘易斯的锁链朝着地面落去……
苹果脑袋的炁消散了,孙必振已经返回了地面,他穿过诡异花田来到了召潮司所在的蝗虫腿下方,就在他仰头观察时,一个人形的东西重重落在了花丛中,掀起了巨量的尘土。
“不!!”孙必振悲痛地大叫,他冲向那团烟尘,思绪乱作一团。
烟尘散去,刘易斯坐在土坑里,口罩后方的脸露出茫然的表情。看见惊慌失措的孙必振后,她一脸娇羞地站了起来,用惺忪睡眼望向孙必振。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刘易斯一脸好奇地看着孙必振,询问他为什么满脸写着震惊。
这时候,召潮司抱着昏迷的李德落在了地上,她把李德丢在地上,凑了过来,看见刘易斯安然无恙,她的表情出卖了她的思维。
“你在想什么!?就这么把她丢下来?”孙必振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他已经没有力气朝同伴发火了。
“只是手滑了而已,不要大惊小怪,再说了,她这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召潮司冷冰冰地讲。
孙必振蔫了,他闷不作声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脖子上的黑血已经干了,像一块硕大的伤疤留在了孙必振脖颈处,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不下二十处被针筒戳穿的破洞隐约渗出血色。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召潮司不再和孙必振闹别扭了,但她也绝不肯道歉,只是静静看着孙必振脖子上的伤口,当孙必振回头对上她的目光时,她又静静撇开双眼看向了别处。
一行人在蝗虫腿旁的空地上休整起来,李德很快也苏醒了,他扶着额头问孙必振:
“那个苹果怪物呢?是召潮司杀掉的吗?”
孙必振茫然地回答,“是,召潮司杀了它,你被它攻击了?”
李德惭愧地点了点头,他的实力远在苹果头之上,但他和孙必振一样,都中了苹果头的幻术,其结果就是,李德用自己的拳头击昏了自己,这才被苹果头捆了起来。
至于刘易斯,她不肯说自己的经历,但孙必振还是对她另眼相看:无论如何,她从近百米高的地方摔落却只是擦伤膝盖,这无论如何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
虽然猜到刘易斯隐瞒了一些事情,孙必振却没有追问,毕竟,他自己也隐瞒了一件事:那瓶薄荷殇的灵药。
休息半小时后,李德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遭遇这样的事情,我向各位道歉,但我并不是为了证明故事的真实性,才故意带各位走这条路的,更不知道这条路会有这种危险。”
“他就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证明他讲的故事是真的,但是他确实不知道这条路有危险,否则我早就杀掉他了。”
召潮司小声跟孙必振讲,她有读心的能耐,李德虽然是欺诈司的挂名弟子,撒谎不眨眼,却也瞒不过她。
孙必振麻木的点了点头,召潮司认为这是一种认可,歪嘴一笑,用挑衅的眼神侧目看向刘易斯,刘易斯则毫无反应:在鲛人召潮司看来,侧目而视是赤裸裸的挑衅;但在人类刘易斯看来,侧目而视是傲娇的长辈在悄悄关心她,毕竟她的叔叔们都是这么看她的。
“既然我们都还能走路,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尽早赶路吧,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李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带头朝蝗虫腿指着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