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玄禅师言罢,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墨宸。
却见墨宸神色依旧,仿若幽潭静湖,竟然不起丝毫波澜。
“殿下何以无虑?”静玄禅师忍不住问道。
墨宸淡然一笑,反问道:“孤该有何虑?
“浩劫将临,殿下难道不悯天下苍生?”
“孤想禅师必有化解之道,不妨说说。”
“老衲认为,当还天下清明郎朗,以佛治国,世人皆笃信佛法,放下执念,收敛杀伐之心,则魔障在这世间无立足之地。”
“全民皆信佛?若有人不信,又当如何?”墨宸又问。
“殿下若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可将佛法立为国法,皇家法度与佛法相融,佛法促人性向善,皇权荡涤妖魔,只需十数载,便能还这人间清明。”
墨宸摇摇头:“禅师所言,孤不敢苟同。”
“哦?老衲愿闻殿下高论。”
“禅师洞悉沧溟之妙,心性高远,追求至纯至净。然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无论清明浑浊,皆为人间。道也好,魔也罢,存在即为合理。”
“禅师适才所言,执念易生魔障,故而欲根除人性执念。敢问禅师,此念,岂非亦是执念?”
静玄禅师闻言,心中一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墨宸环顾四周,又问:“禅师认为,这洞室内可染污尘?”
“此间洞室虽然简陋,但老衲每日都尽心拂拭,不使染尘。只是尘埃总会落地,洞室内总还是难免会有些污尘。”
墨宸淡然一笑:“一屋难净,何以净天下?渡己尚难,何以渡世人?”
静玄禅师再度被问得哑口无言。
“佛本该无欲无求,禅师却欲窥天下,怕是早已心生魔障却还浑然不觉吧。”
“孤曾得诗一首,今转赠于禅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墨宸言毕起身,朝着静玄禅师微微颔首,转身便欲离开。
静玄禅师唤住他:“殿下请留步。”
墨宸回首看向静玄禅师。
“殿下心性高远,老衲自愧不如。殿下这般心性,留在人间实在可惜,老衲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殿下与老衲共赴沧溟。”
静玄禅师话落,悠扬梵音响起,墨宸眼前所见场景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须臾之间,他便发现自己已置身于浩瀚虚空。
心幻之术?
墨宸心中微微一怔。
“禅师不愧是修行圆满的高僧,既如此,孤便陪你共赴这沧溟之境。”
墨宸言罢,双眸轻阖,暗暗运用神识感应周遭。
虚空深处,一团血雾犹如一头庞然巨兽,正快速往这边涌来,伴随着隐隐雷鸣之声,那巨兽仿佛能吞噬一切。
魔雾!
当日为太子化解心中魔障,墨宸曾于太子意念深处窥见魔雾。
但眼前这团魔雾的规模,相比太子意念中的魔雾要庞大百倍不止。
墨宸不禁在心中一声轻叹:“谁能料想这位得道高僧心中执念竟如此之深,魔障已然根深蒂固。”
血雾汹涌而至,墨宸不为所动,依旧双眸轻阖,脸上神色未起丝毫波澜。
他任由血雾将他身形完全包裹,血雾绕其周身,疾速旋转,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犹如血盆大口,誓欲将其吞噬。
墨宸耳畔传来静玄禅师仿若洪钟般的声音:“殿下这般大能,岂能久羁红尘,老僧愿以心念织梯,助殿下凌霄步月,早登极乐!”
“孤该身在何处,由我不由天。”
墨宸语毕,周身骤现璀璨金光,犹如日之初升,辉耀乾坤。
沧溟虚空无极,竟在刹那间通明如洗。
远处天边,一道裂痕赫然显现,宛若天裂。
浓浓血雾瞬息消散,沧溟复归澄澈。
墨宸缓启明眸,只见静玄禅师已侧身倒地,嘴角淌出一道血痕,然其原本浑浊的双目却变得通透明亮。
静玄禅师艰难起身端坐,苦笑言道:“不想老衲潜心修佛百年,竟然不及殿下一朝悟道,殿下修为之深,当世恐无人能及。”
“禅师只是执念太深罢了。”
“但殿下心中,又何尝没有执念。”
墨宸淡然一笑:“孤无意成佛,既为凡俗,自当该有执念。”
静玄禅师闻言,沉吟片刻,似恍然顿悟,长叹一声,道:“老衲明白了,俗世便是俗世,老衲又何必非要让这俗世皆通佛法。”
“看来禅师已然放下执念,可以功德圆满了。”
静玄禅师朝着墨宸恭敬一揖:“亏得殿下点化,老衲感激不尽。”
“禅师不必言谢,孤此番前来,其实是有一事向禅师请教。”
“殿下是想问太子之事?”
“是。”
“太子心系皇图霸业,日夜忧思,与老衲一样,执念根深蒂固,魔障悄然滋生,老衲不过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罢了。”
“孤明白了,多谢禅师解惑。”
“殿下不杀老衲?”
“孤只杀当杀之人。”
墨宸言罢,转身欲走,静玄禅师又道:“殿下于老衲意念之中所见天痕,乃劫数之源,殿下宜早做筹谋,方能转危为安。”
墨宸并未回首,只是停顿片刻,便大步往洞外走去。
静玄禅师凝望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
拂晓时分,晨曦初破。
一抹朝晖刚刚透过山雾照入梵音古刹,悠远而深沉的钟声骤然响彻云霄。
梵音随风与钟鸣交织,绵绵入耳。
寺中僧众似有所感,步履匆匆往后山而去,个个神色肃穆,如有大事发生。
韩裴之心生疑窦,遂拦下一名从身旁经过的年轻僧人,好奇问道:“这位小师父,发生了何事?”
年轻僧人眼眶微红,哽咽言道:“静玄师祖他……他于昨夜圆寂了。”
“什么!?”
韩裴之脸色陡然大变,急欲将此噩耗禀报宸王,刚一转身,却见一袭玄黑金丝蟒纹长袍的宸王早已站在自己身后。
他连忙躬身行礼,禀道:“殿下,静玄禅师圆寂了!”
“于禅师而言,未尝不是解脱。”墨宸神色淡如止水,仿佛早已在意料之中。
“呃……,这……”
韩裴之一脸惊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就在他愣神之际,墨宸又道:“吩咐下去,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