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瑞全身插着管子躺在重症监护室,像一张单薄的纸贴在床上似的,看上去毫无生机。谢向晨用手指隔着玻璃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想象着那温软的触感和脉搏的跳动。
“胃癌晚期,手术的话要切掉三分之二的胃,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医生建议做保守治疗,我也不想让他受那么多罪。可谢向晨...好像有点接受不了,景山,他身边没有亲人了,你还能想到别的办法吗?”
桑云心眼睛肿得像像两个核桃,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打电话,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孟景山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沉着嗓子道:“这件事我其实已经知道了,秦嘉瑞前段时间带了他的体检报告来找我辞职,我劝他先住院治疗,但他不愿意。”
“什么?”桑云心有些不可置信:“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对不起,不是有意瞒着你们,是秦嘉瑞的意思。”孟景山疲惫的声音隔着屏幕传来。
桑云心也知道这事怪不到他头上,颓然的叹了口气。
孟景山:“这段时间我咨询了几个国外的专家,秦嘉瑞的癌细胞已经扩散,的确不适合手术。但m国近年出现了一种针对脑癌的特效药,也许可以控制一下。”
桑云心顿时喜出望外。
“太好了。可是...嘉瑞是胃癌啊。”
孟景山抬手看了看手表,朝距离最近的水果店走去,虽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狠心戳破她的幻想。
“三两句说不清楚,但确实是有效的。不过这个药只能在黑市上买到,而且副作用很大,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攻击正常细胞,还可能产生非常大的副作用,轻则五感丧失、反应迟钝,重则成植物人永远昏睡。这些还只是给我透露消息的那个人所了解到的,实际情况可能更糟糕。简单来说,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桑云心失望的垂下了肩膀,半晌才开口。
“可有命在总比没命好吧...对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孟景山往篮子里挑了些水果示意老板做成果篮,拿着电话出了店门才回答道:“李大夫的儿媳前两天不肯见我,今天早上松口答应给我一些李大夫生前的遗物,我拿了东西就马上赶回来。云心,秦嘉瑞如果醒来,别表现得太难过。”
桑云心挂电话后又在长椅上枯坐了许久,直到太阳高高挂起,她才整理好情绪去食堂给自己和谢向晨打了两份午饭。
“你回去收拾收拾,我在这里守着。”
谢向晨接过她递来的饭菜,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你回家休息吧,我就在这里等。”
桑云心打开饭盒没滋没味的扒拉了两口,扔下筷子叹了口气。
“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蓬头垢面、满身都是血,嘉瑞醒过来都要被你这样子吓死。”
谢向晨机械的往嘴里塞饭,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桑云心:“你正常一点,我有事跟你说。”
“我挺好的,你说吧。”
桑云心看不出来哪里好,但她公司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身体也累得不行,没那功夫和精力去开导他。简明扼要的将孟景山的话传递了一下,她又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还是让嘉瑞自己做选择吧。”
谢向晨眼底的光渐渐暗了下来,握着筷子的手不受控制的轻颤,他像是在反驳桑云心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喃喃自语。
“他不会想变成植物人的,再说又不是什么大病,等做完手术就好了,没必要吃药,做完手术就痊愈了。”
“可手术太冒险了。”
谢向晨仍然只顾着吃饭,完全不接她的话。
桑云心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太阳穴凸凸的跳动,情绪一下就爆发了。
她把谢向晨手里的盒饭拍倒在地上,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你是他男朋友,能不能拿出点男人的魄力和担当,谢向晨,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不让别人为你操心啊?”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他的神经,谢向晨的眼泪又开始簌簌的往下掉,最后竟失声痛哭起来。
不过这次情绪发泄完了以后,说话做事终于像个人样了。
孟景山赶回c市时已经接近傍晚,马不停蹄的处理完公司的事情,隔天才抽出空带着从Z市拿回来的东西去医院。实际上也只有几张照片和一小袋药粉,因为李大夫去世时家人几乎把遗物都烧了。
“李大夫的儿子是入赘到妻子家的,前几年工作调动去了b市,她在Z市时是儿媳在照料。据说李大夫回家后除了不爱出门,其他一切都很正常,偶尔还念叨着想念石溪村的村民。”
桑云心和谢向晨静静的听着没有开口询问,孟景山看了眼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但还紧紧闭着眼睛的秦嘉瑞,接着说道:“本来一切都挺好的,直到有一次李大夫忽然在客厅晕倒,她儿媳送到医院检查的时候才知道她有严重的睡眠障碍,是由于长期过度紧张造成的,细问之下才知道之前受到过惊吓。”
“惊吓?”桑云心轻轻拧了下眉。
“不错,李大夫的儿媳说她不清楚婆婆具体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我猜也许和那个地下实验室有关。可能是她无意间窥见了里面的‘试验品’或者我们无法想象的惨烈场景留下了心理阴影,总之不会是石溪村原本就有的东西。”
“‘我婆婆自己就是医生,但她宁愿忍着也不愿意去医院治疗,我觉得她遇到的事情一定非比寻常’这是李大夫儿媳的原话。后来有一天,他们家里来了个年轻人,说是曾经在石溪村受到李大夫的照拂,听说她生病了来看看她,还给她带了几瓶改善睡眠的药。”
孟景山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和一叠照片,从里面挑了张出来,指着李大夫身后一个帅气的黑发男子,又指了指背景中另一个长相相似的男人说道:“就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桑云心接过照片来回看了看,惊讶道:“陆家兄弟?”
“正是。”孟景山又把剩下的照片摊开,是一些李大夫坐诊时和村民们同框的合影,画质很一般,都是用手机拍摄的。“李大夫的儿媳说她从来没提过实验小组的人,这些照片里,确实也没有卢大夫和另外几个人。”
谢向晨眼睛往那堆照片上轻轻瞥了眼,瞳孔微微颤了颤,指着一张李大夫给小女孩听诊的照片里,只露出半个头的人脸问道:“他是谁?我们在石溪村见过吗?”
孟景山仔细打量着那张照片,肯定道:“陆家兄弟中的一个,虽然只有一个模糊的侧脸,但眉毛的弧度是一样的。”
桑云心见他神色异样,也凑上前看了看。
“手机拍照多少都有点变形,但实习的医生就那几个,应该不会认错,怎么了?”
谢向晨下意识的抓住秦嘉瑞的手,摇了摇头。
“没事,看错了。”
孟景山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李大夫说当天送药的那个年轻人挺活泼的,话也多,问候了好些时候才离开。陆家兄弟虽然长得像,但气质却大不同,从以往的资料来看,哥哥是比较沉稳内敛的,所以我推测当天去的人应该是陆景逸。”
桑云心:“车祸死掉的那个?”
孟景山:“只是推测,不过一个人的性格短时间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所以应该是他。李大夫吃了陆景逸送来的那些药之后确实不失眠了,但却整天昏昏欲睡。她儿媳准备给她停药的当天,因为精神恍惚从楼梯上摔下来磕到了头,没抢救过来。”
谢向晨:“那个药没有送去检验吗?”
孟景山:“没有,李大夫留了遗书,叫他们把所有的遗物烧掉,还特地强调不要多生事端。她儿媳因此怀疑婆婆在石溪村得罪了大人物,和丈夫低调处理了后事搬到了另一个小区。但这件事对李大夫的儿媳来说也是个心结,所以把剩下的药磨成粉末藏了一点起来。”
这些药粉孟景山给了赵锦官,虽然陆景逸已经死了,但他背后还有美时和季威。他其实有心再去找找陆家兄弟的母亲或者老家的亲朋,但因为现在的变故分身乏术,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秦嘉瑞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三天终于醒了过来,这一病像是抽走了他身体的最后一丝精气神,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灰败。
就如桑云心所说,他在这世上的确没有一个亲人了,除了桑云心和孟景山百忙之中偶尔抽出一两个小时来看看他,便只有谢向晨每天陪在他身边。
c市持续了一周的高温天气,这天好不容易下了场雨,秦嘉瑞心情甚好,指挥着谢向晨把他放在轮椅上推到窗户边透透气。
臂弯里的人轻飘飘的,和前几日比起来又轻了些,一条条青色的血管在瘦骨嶙峋的手臂上尤为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