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
那日,年仅六岁的时清灼和姨娘王氏一起出了远门。
“姨娘去办点事,小孩不能进去。清灼乖,在这等着姨娘,姨娘办完就出来找你,好不好?”
六岁的时清灼十分懂事:“好,我会在这等着姨娘的。”
“真是个好孩子。”
说完,王氏便转身离开。
时清灼从早晨等到了下午,手中早上买的油饼已经吃完,王氏也并未出现。
若不是生母周氏四处派人寻找,他可能还会在那一直等。
回到淮南府后,王氏却道:“我办完事后的确去找他了啊,可我没看见他啊,我还以为他已经自己回来了。”
时清灼不知道,他只是不想待会姨娘来找他时,见不着他而感到忧心。
他从没想过自己一个人走。
思绪拉回,时清灼心中一阵恶心。
“太傅,那是我错了吗?”
白无常轻叹道:“你没有错,是我,是那些喜欢利用善良的人的错。”
时清灼一脸委屈的看向白无常:“太傅其实您早到了对吧,您是故意不出现的,您就是想看我该怎么做!”
白无常脸上并未太多神色,面对时清灼的质问依旧坦然答道:“的确,你还未到时我便到了,我一直在一旁看着你。”
时清灼听见此话后更气愤了,瞬间不想再和眼前的人说话。
“若今日在这等的人是我,你认为我会如何处理?”
时清灼满口怨气的答道:“我不知道。”
“若是我,我见你迟迟未到,我便会直接去你府上,找你。”
“若我也不在府上呢?”
“那也可以证实我来找过你,是你没有按时到达,我才离开的,错不在我。”
“我等了你,你没到,我便去你府上找你,若你在府里,便是你不遵守承诺;若你不在府里,那你府上的人都可以证明我来找了你,是你没有按时到达我才走的,这样你反而要于我赔不是。”
眼前的小孩似乎在慢慢消化,白无常也不急,就这样看着他。
“若是以后再遇到此事,便按我说的去做,懂吗?”
时清灼缓缓点头,明显是认为白无常说的十分有道理。
无常见他已经明白,便转身朝外走去。
“既然明白了,那就起来,带你逛逛。”
时清灼眼看终于可以去逛京城了,立刻起身追了上去。
如果说夜晚的京城什么时候最有氛围,那必定是亥时。
当戌时入夜后,人们才相继出现。待到亥时,京城的夜晚才到达高潮。
今日白无常身着一身墨绿,手中折扇依旧是平日里的那一把,但脸上却戴着一个面具。
“太傅为何要戴面具?”
“若是我不戴面具,大街上应该没那么热闹。”
白无常走向一处捏糖人的摊铺前。
“老板,两个糖人。”
时清灼想起白无常在坊间的传闻,不禁笑了出来。
白无常将其中一个糖人递给时清灼,自己拿着一个。
时清灼吃着糖人,十分好奇:“太傅喜欢糖人?”
“一个糖人都堵不住你的嘴?”他看向身边的小孩,“我不喜欢甜的东西。”
京城的糖人比起淮南的糖人,不仅做工更为精巧,并且糖分也更为充足,时清灼十分喜欢。
“那太傅为何要买个糖人?”
白无常并未出声,只是带着时清灼慢慢的走。
时清灼虽然平日里总装作十分成熟,可毕竟才十三岁,思绪很快便被京城的其他给吸引了。此刻,他便朝着那边的饮酒作诗走去。
白无常看着手中的糖人,心里回荡着时清灼的那句疑问,嘴角不自觉的往上一抬。
“她喜欢。”
“瞧一瞧看一看呐,饮酒作诗。小公子,要不要试试呐?若是得到了今晚的榜首,明日您就将名扬京城了!”
时清灼看着周围,四周满是诗文,心中不免感叹道:“京城的文人墨客真多啊!”
“为何得到榜首即可名扬京城?”
“小公子是外乡人吧?您不知道,明日一早,这些诗词都将送往皇宫给陛下过目。若是陛下看中了您的文采,那您就能进宫,而且您和您的诗词也会在京城扬名!”
时清灼突发奇想,便道:“给我一杯酒!”
白无常正在亭外捣鼓刚刚时清灼买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时清灼突然朝他跑来,手中端着一杯酒。
白无常一脸疑惑:“干嘛?”
时清灼左手端酒,右手拿纸,看着白无常,眼里满是好奇。
“太傅,饮酒作诗啊,我还不知道您的文采呢!”
白无常的疑惑瞬间变为无奈。
“我不喝酒。”
“我喝!”
“你还小,更不能喝。”
时清灼一脸震惊:“我之前在接风宴也喝了的!”
“那是我没在你身边。”
白无常看着眼前的孩子,又道:“若我作诗,今晚的榜首非我莫属,没意思。”
时清灼从未见过白无常这么狂妄,他更加好奇了,死磨硬泡的要白无常写一首。
白无常被他惹的受不了了,满脸无奈。
“那我就写一句。”
“一句也行!”
时清灼见自己的计划得逞,心中十分欢喜。
“去给我换杯茶。”
时清灼马上就端了碗茶到白无常身前。白无常接过,看着身前的白纸,思索一会后,将手中茶一饮而尽,提笔写下。
不一会,白无常放下手中的笔,扬长而去。
时清灼走上前去,嘴里默默念着纸上还未干的墨迹。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念诗的声音越来越大,时清灼一抬头,竟发现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此词意境深婉,既表明了对离别感到遗憾怅然,又表明了对亲人朋友的深切思念与美好祝愿啊!”
“此词作的如此之好,尔等自愧不如啊!”
“此词是谁作的,小公子是你吗?”
众人突然看向时清灼,双眼如豺狼般发着精光,让时清灼感到十分渗人。
“不、不是我不是我,是我的老师,是我的老师作写的。”
“小公子,家师在哪呢,能作出如此好的词来,必定是个文坛大家啊,可否帮小生引荐引荐?”
“还有我,小公子,我也想拜师!”
“还有我!你们别挤我啊……”
“……”
人群刹那间就混乱起来,时清灼看着白无常慢慢走远,慌乱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时清灼跑到白无常身边,发现他手中的糖人完好无损。
“太傅,您那么厉害啊,随手就作出了一句极好的词?”
白无常一脸自豪,“不是我写的,是一位苏先生写的,我也只是借鉴。这位苏先生才是真正的文学家。”
“但是今日是您写出来的,我觉得明日这位苏先生的词就将在京城传开了!”
白无常心情极好,并未多说什么。二人就这样在京城中走着,一路上的稀奇玩意儿都能吸引时清灼。
时清灼满脸开心与震撼,觉得京城十分好玩。
慢慢的,他们走到了河边。
河边聚集着许多人,河中飘着许多火光。
时清灼走上前去,一脸疑惑的问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放河灯。在大晟,放河灯不止在今日。在乞巧节,中元节和中秋节三日,放河灯不仅是对逝去的亲人送悼念,也是对活着的人们祈祷祝福。”
白无常解释完,可身旁的人早已跑开。
“老伯,我要两个河灯。”
白无常看着远处买河灯的淮南世子,心中无比无奈。
“小孩就是小孩,什么稀奇的东西都想要。”
他手中已经拿了许多小玩意儿了,全是时清灼在今日买的。
“太傅,他们说河灯可以许愿,我们也放一个吧!”
白无常本想教训他没有听自己认真解释,可是突然想起今日自己已经泼过他一次冷水了,便不再多言,接过了河灯。
“我的愿望是,希望淮南与大晟可以和平相处,没有战争,希望我的母妃在淮南一切安好,还有……”时清灼看向白无常,“希望太傅身体康健,不用再一直喝药了。”
白无常一脸无措,他没想过眼前小孩的愿望里会有他。
二人许好愿后,便将河灯放在河中,看着它们缓缓飘向远处。
“太傅许的什么愿?和我说说呗!”
时清灼看向白无常,求知的眼神熠熠发光。
白无常打趣道:“不说,愿望说出来万一不灵怎么办?”
“我都告诉你了,难道我的愿望就不灵了?没有你这样的说法!”
白无常被他给逗乐了,便笑道:“行了,别想了,时候不早了,该逛的也都逛了,我把你送回去吧。”
时清灼心道,现在恐怕已经子时末了,明日可能不能准时起了,便动了小心思。
“太傅,今日是你带我出来才这么晚的,那么明日,我是否可以起的晚些?”
“你小子,是我见你想出来玩我才带你出来的,你却跟我打小心思。”白无常一脸无奈,“罢了,明日你午膳后再来吧。”
时清灼眼见计划得逞,便十分开心的走了。
白无常跟在他身后,看着前面的小世子从未如此开心,心中不免暖意涌起。
他扭过头,看向已经飘远的两盏河灯,仿佛它们当真能够成全人心中所念,否则为何黑暗的河流上,那微弱的火光可以照亮黑夜。
时清灼,我愿你,一定能成心中所志。
白无常将时清灼送回世子府后,自己一个人慢慢走了回去。
经过夺魁桥时,白无常在桥上突然停下。
夺魁桥是一座石拱桥,从桥顶望去,又是一片不一样的京城。
他望着现如今歌舞升平的京城,心中满是欣慰。不久才慢慢朝太傅府走去。
经过一座酒楼时,白无常本无心逗留,却突然听见“粮价”二字。
他突然想起,一月之前,清州暴雨肆虐,导致洪水泛滥,孟城、河县两处十分严重。户部侍郎秦怀诺才派去赈灾不久。
按理说百姓讨论粮价是非常正常之事。但这才八月,粮价若有变动,应在十月左右。
白无常心感事情不对,转身便进了酒楼,在那几人附近寻了个位置,继续听着。
“粮价真的要上涨,我骗你们做甚?”
“那我们现在就要屯粮啊,不然等后面粮价上涨,还不知道吃不吃的起呢?”
“以我看呐,现在屯粮,等后面粮价上涨时,咱们再拿出来大赚一笔!”
“那为何要上涨啊?”
“清州那边发大水呢,粮食收成不好,不仅没粮,还要从其余几州调粮过去!所以啊,咱们现在趁粮价合适,赶紧买来囤上!”
“……”
白无常听完后,总感觉事情十分不对。他突然想到前几日的大米一事,一种不好的想法突然进入白无常脑中。
“若是粮食没送去清州呢?”但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行还有户部侍郎秦怀诺此人这几年在朝堂上尽心尽力,应该不会出事吧。”
白无常回到太傅府时,竟发现岁桃和迟暮还没回来。他喝掉了早已冷透的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近乎卯时,白无常便醒了。他翻身下榻,自己整理好后,突然听见后院有动静,便起身查看。
到达后院后,竟发现岁桃与迟暮正从墙外翻进来。
“咳咳!”
白无常突然出声吓到了二人。
“太傅,您今日起那么早啊。”
岁桃面带笑容,面红耳赤,似乎想用这个笑来讨好白无常。
“你俩昨日玩那么久?”白无常满脸不相信,“老实交代,去哪了?”
白无常每日几乎卯时三刻醒,而岁桃与迟暮每日卯时便会在外等候。
现在还未到卯时,岁桃本想直接从后院翻墙而入,这样就可以直接在外等着太傅。结果小聪明被抓了个现行。
白无常用审视犯人的眼光打量着身前二人,突然大喝道:“说话!”
“我们昨日去了仙云坊!”
岁桃交代完便拉着迟暮一同跪下,等候白无常发落。
仙云坊是间赌坊,许多达官显贵都喜欢进去玩玩。
白无常双手分分合合,发出了响声。
“好啊你俩,我不在,就悄悄去赌是吧?”他用扇子抬起迟暮的下巴,但眼神却是看向岁桃,“什么时候学会的?跟我,好好说说。”
“不关暮哥的事,是我要去的,暮哥只是在旁陪着我。”
岁桃几乎要哭了,但是他觉得不能连累迟暮。
“我也去了,太傅要罚便一起罚吧。”
白无常脸色极为难看,看向岁桃:“什么时候学会的赌?”
“前不久、前不久学会的,但是太傅,我……”
岁桃心中知道赌博一旦染上则是大忌,便也没再找借口。
岁桃低头跪着,但是四周却十分安静。他看向白无常,只见天边的鱼肚白让白无常脸上看起来更加苍白。
白无常虽然十分生气,但终究没能下得去手。他心中想着,是否是自己的问题,脸上露出一丝自责。
岁桃心中十分惭愧,他也不想看到白无常这样。
“太傅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赌了,太傅您别难过。对不起太傅。”
“我以后也会看好桃子,不让他再进那乌烟瘴气之地了。对不起太傅。”
白无常也不是揪着不放的人。见二人都认错了,便让他们起来了。
二人起身后,岁桃突然道:“对了太傅,我和暮哥昨夜在仙云坊听闻粮价要上涨了,我们太傅府是否也要备粮啊?”
白无常心中疑惑又起:“仙云坊也在谈论?”
“对啊,他们都在谈这个问题,貌似今日之后粮价就要上涨了。”
白无常心中愈发不安,为什么京城突然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俩马上去收拾收拾,随我入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