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礼在帐中踱步,背对着林南风站定在书案前,微微哽住缓缓道:“当年……老王爷就这样站在帐中,北厥节节败退形势一片大好,我质问他刚大胜一场为何不乘胜追击?”
近六旬的人,历经无数大风大浪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性,能触动他的事已经不多,但三十多年来每一次想到那一日的老王爷,还是让他心疼。
曾经在他心中,老王爷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可在那天,他突然觉得老王爷只是个老人,一个无奈的老人。
“他就站在这儿!”他骤然扬声,语声气愤不已。
只一瞬,他又沉寂了下来,无比心痛道:“他就站在这儿……他让我离开军营,他说——仗打完了!”
半晌,他才继续道:“三日后,宣林家回京的诏书就到了,回京后便是那样的局面!后来,我想过无数次,老王爷是否早已料到京城的局面……他是否早猜到是死局毅然回京,留下林大哥在北境,是不是只想给林大哥留一条活路。”
君要臣死!
砰——
林南风紧握拳头狠狠捶在扶手上,死死咬着牙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在想祖父当年是如何思量的?
祖父选择回京是不是在赌?
在赌这般回去帝王能放下疑心,能放林家一条生路?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可惜啊,他赌错了,坐在高位上的那一位只想林家死。
那样戏谑的证人证词,帝王信了,他心中或许很满意魏家弄出来的这些吧!
荒唐了后半生的先帝,杀人向来只凭喜怒,偏在镇北王府一事上要了证人和证词,更像是在侮辱镇北王府,更是侮辱了死守边关的将士。
死了的林南风是诈死,在边关奋战大捷归来的主帅一家冠上谋逆的罪名。
祖父若是在,林南风很想问他一句,“祖父,你可曾后悔当日的选择?”
军帐内沉默良久,林南风喉间发紧,艰难开口,“小十二,我大哥还活着吗?后来在你身边的那位谋士是……是不是我大哥?”
话问出口如覆水难收,他期待答案,想听到大哥还在人世。可又怕听到答案,怕听到大哥已经不在了,他怕希望硬生生砍断,今后再无亲人在身边。
“我……”秦砚礼僵在那儿,“南风,我……我很想说林大哥还在,可……”
接下来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林南风挺直的肩背一瞬间塌了下来,“大哥他……”
嘴中苦涩再难开口。
“当时我不在边关,可消息传回来后,我让人去查过此事……林大哥确实已经……去了。”
提起镇北王府走向末路的事,每一个字都让秦砚礼觉得异常艰难,糊涂的是他父皇,昏聩的是他父皇,下令诛镇北王府九族的亦是他父皇。
先帝与镇北王一触即发又诡异平衡,镇北王府涉嫌谋逆造反全府被软禁在王府,九族内的人无论明着还是暗着都被看守起来,只为了逼林东望回京。
林东望在北境的兵权让先帝忌惮,他不敢擅动镇北王府怕林东望拼个鱼死网破。
要动镇北王府,必须从林东望的尸体上踏过去。
杀手刺客去了一拨又一拨,最后……
“鱼会死,网不会破!”林南风苦笑,双眸缓缓阖上,泪水顺着颊边滴落,“镇北王府从未想过要反,若想反,我祖父不会回京……他们……他们只是想攻下北厥,只是想北境安宁,只是想还能——一家团聚!”
他觉得胸口憋闷,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咬牙问道:“你说去北境查过,我……大哥他是怎么死的?”
“南风……”不要问了,既成事实又何必再问?
“我要知道!”林南风万分坚持,“我一定要知道,知道我大哥是怎么走的?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走的,谁都可以不知道,我得知道,我得记得,我得清清楚楚知道!”
深吸一口气,咽下喉头的难受,“小十二,你可知,清清楚楚恨一个人跟清清白白喜欢一个人,同样重要。”
他要知道自己恨意的归处,先皇死了,可魏家还没死绝,太后坐镇后宫,信阳王还稳坐王爷位置,权势滔天,凭什么?
秦砚礼抿了抿嘴唇,“我……消息传回来,北境连下几天雪,林大哥怕房子塌了伤人,分配了人手去各个村子帮着修房子!人手散开了,他身边人不多,刺客……”
他有些说不下去,心颤得厉害,“林大哥战死在断崖边……被发现时,林大哥站在崖边,死后还紧握着剑,身中一百三十五箭面目全非……”
林南风眼眶通红似血,真是讽刺,大哥的弓箭天下一绝,却死在自己人的弓箭之下。
一百三十五箭……
整整一百三十五箭!
噗——
伤到深处,林南风呕出一口血。
“南风,南风……”秦砚礼连忙扶住他,“撑住,你要撑着……”
林南风抬手随意用袖子抹了下血,脸色惨白,“放心,我能撑住,大哥连死都是站着死,我怎能撑不住?你说,你接着说……”
秦砚礼扶着他坐好,知道他的性子,今日若是不让他知道全部事情,他肯定不会罢休。
“……林大哥死后,最先遭殃的是林家族地,我赶到时,村子已经被屠!”
他们两人心中都清楚,即便他赶到了林家族地也救不下任何人。
可林南风还是记他这份恩情!
只是,“京中发生这么多事,你都没回京城?”
面对林南风的疑惑,秦砚礼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没用……即便在京城求情……也是没用,父皇不会听我的。”
“我一直在金陵!”秦砚礼面上皆是痛苦之色,“我……我没能力保住镇北王府,我想金陵离京城远,我……或许我能保住西梦。”
“保住了吗?西梦……”林南风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西梦……小梦是不是还活着?”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急声催促道:“你说,你说啊,小梦是不是还活着?”
“我……她……她夫家满门被杀,我……我保住她了。”
“她在哪儿?小梦在哪儿?”听到还有亲人在世,林南风激动到忽略了他的欲言又止。
“南风,我……我对不起你……”秦砚礼老泪纵横。
“她……她怎么了?你说啊!”
秦砚礼望着他,眸底全是歉意,“我……我又亲手送她赴死,我……我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