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每日都去幽清宫向皇帝哭诉求公道,哭得眼睛肿得像桃。
每日朝前,他都是最早到的,逢人便哭诉,尽述大大小小细节,当然倾诉对象不包括平昌公陆渊。
于是中秋宫宴后祁王世子遇刺一事,很快满朝皆知,朝臣议论。
御街行刺当朝王爷世子,可谓是胆大包天。
可话又说回来,清都中与凌纵结仇的有很多人,但是有这般胆色的,却少之又少。况且御街时时刻刻有禁军出巡,刺客的背后主人必然非同小可,极大可能是皇家某位大人物。众人意识到这事不寻常,多是三缄其口,或者含混言辞。
今日早朝,祁王又上了一道折子,请求陛下为他做主。
“陛下,清都乃宜国天下脚下,朱雀街乃皇城御街,不管此人因何缘故,在御街行刺皇亲国戚,便是置祖宗礼法于不顾,视天子龙颜于无物,此等狂傲大逆不道之辈,还请陛下治罪!”
天熙帝粗略扫了一眼折子,跟先前的内容差不多,只是情绪语气更加激进。
“祁王,不必如此着急,朕已经让织蝉司去彻查此事了,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祁王闻言泪如雨下,叩拜道:“陛下,臣已经等了好些日子了,简直煎熬,臣都不敢再让阿纵出门,连府上都又增添了护卫,只怕……只怕又有刺客。”
平昌公陆渊道:“王爷这是关心则乱,方才不过几日,查案要细要严谨,自然不可糊涂,以免冤枉好人。”
祁王眼泪哗啦,怒而指责道:“陆大人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你的宝贝儿子遇刺了,我看你急不急?陆大人这般气定神闲,莫非这事跟陆大人有关系……难不成是府上陆二公子干的?前些日子陆府生辰宴,阿纵性情肆意,得罪了陆二公子,所以才……”
语无伦次,毫无逻辑。
“你胡说!”老神在在的陆渊立马变了态度,赶忙向皇帝表态:“陛下,此事与平昌公府没有任何关系,微臣刚才只是劝祁王冷静些,谁知道祁王当着您的面,就空口白牙污蔑微臣!”
祁王和平昌公在朝堂中明争暗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此跳脚的情形还是头一次,可见在祁王心中,长子凌纵的重要性。
天熙帝听多了也嫌烦,提前退了朝,摆驾菡萏宫。
菡萏宫中,韩贵妃素纱薄裙,双颊含泪,梨花带雨,伏跪在天熙帝膝下,一副我见犹怜的貌美绝色。
“陛下,臣妾教子无方,都是臣妾的错,求陛下看在一点情面上,就放过芷萝吧,那孩子知道错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宫人端来清茶,韩贵妃亲自侍奉。
天熙帝轻啜一口,“祁王不依不饶,且这事已经满朝文武,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知道了。朕即便是想为芷萝隐去,只怕私下议论朕为君不公。况且这回芷萝做事太轻狂,朕再宠爱她,也要加以惩罚。这茶倒是不错,清而不涩,甘甜含香,爱妃沏的?”
韩贵妃拭去眼泪,“回陛下,茶叶无名,只是生于仙雾山,色泽翠绿,又有仙雾山的清泉浸泡过,恐是沾染了些仙气。如今凋敝秋日,却携春时芬芳。”
天熙帝又啜饮,细细品来,回味无穷,“此茶真是妙不可言,比那些所谓的名种好多了。”
韩贵妃顺其自然地接下,“那陛下不妨为它赐个名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仙雾山是陛下的,山上的野茶只该由陛下一人享用。”
天熙帝观水质通透明亮,茶色浓绿,上浮碧翠嫩芽,似入春新雨,想了想,“就叫瑶池春雨。产自仙雾山,便是仙人所赐,仙人所饮。”
“那陛下便是名副其实的仙人了。”韩贵妃破涕为笑,转过身去,拿手帕擦脸,“臣妾出丑了,陛下莫怪。”
天熙帝也正爱她娇柔百媚,“爱妃容貌冠天下,怕是算上许国都没有如爱妃这般的颜色。”
韩贵妃娇嗔道:“陛下若是见了许国的美人,说不定就不这么想了,到时候臣妾只期盼陛下不要忘了还有臣妾这一号人。”
先前在朝时积压的烦躁,被韩贵妃三言两语和一盏茶拨散如云,渐渐远去不见。
闲聊几句,金银宝双手捧着未开封的锦盒来见。
“陛下,丞相大人派人快马加鞭送来锦盒,说是要第一时间呈给陛下。”
韩贵妃轻声道:“是兄长送来的?如此漂亮的锦盒,里面必然是好东西,莫非……是仙雾山行宫的图纸?”
说起行宫,天熙帝毫不犹豫地打开锦盒,果然是图纸。展开图纸,天熙帝仿佛看见了那座巍峨壮丽、置身于仙雾山的行宫。
他大喜过望,反复看了又看,这图纸画得十分清晰,云雾掩映下的飞檐瓦当、角脊琉璃、游廊池塘、怪石奇花,那如仙境一般的居所,神仙居所……
“好,就按这个来!不惜一切人力代价,尽善尽美!”
天熙帝难捱激动,浑浊苍老的双眼中透着极亮的光,满是迫不及待。
韩贵妃便趁热打铁,“陛下,就看在兄长尽心竭力为您建造行宫的苦劳上,饶过芷萝这一次吧,其实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芷萝和世子乃是堂兄妹,怎会对世子动手呢。祁王爷是误会了,本不是刺杀世子的,只不过想劫走陆观南出出气罢了。祁王爷偏偏也是的,陛下都已经答应他彻查了,他却还那般宣传,搞得眼下难以收场。”
天熙帝神思如入仙境,“既如此,误会说清楚不就好了吗?祁王素爱其子,平昌公说得不错,确实是关心则乱。”
“那陛下……”韩贵妃面露惊喜。
天熙帝翩然应下,“今夜朕出面,宴请祁王和世子,爱妃将芷萝也带来,了了此事即可。说起来都是一大家子,堂兄妹闹矛盾而已,朕也学寻常百姓人家,做一回主吧。”
韩贵妃叩谢君恩,“多谢陛下!”
闻知此事,凌芷萝的一鞭子狠狠抽在了侍女的身上,登时皮开肉绽。
公主宫中侍女齐跪在外,各人胆战心惊,不敢抬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至韩贵妃驾到,让她们都下去。
“满朝文武谁人心中没有答案,御街行刺,这事也只有你明曦公主做得出来。陛下没有计较你僭越之罪,已是大幸了,理当谢恩才是。”
“祁王分明就是故意的!女儿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凌芷萝气得将鞭子抽在桌案上,桌案上的瓷器皆已碎裂。
韩贵妃蹙眉,“芷萝,你这个脾气属实应该改改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与祁王和世子道个歉而已,这口气你不咽也得咽,谁让你被别人抓住了把柄?”
听母妃这话,凌芷萝心中的怒火更重,表情狰狞,“母妃!”
韩贵妃放下茶盏,横了一眼过去,神情严肃,“怎么?难不成你还要用鞭子抽你母妃不成?”
凌芷萝气呼呼地坐下来,“女儿怎敢。”
“疯疯癫癫的,”韩贵妃训斥了一句,“你可知这回错在哪?”
凌芷萝眼中闪过恨意,“刺客都是些废物,连抓个人都抓不到。”
韩贵妃却摇摇头,心平气和道:“你起初就错了,心太急,不该在御街行刺,等马车出了御街,往后再走,即便被发现了,也自有很多说辞,那凌纵臭名昭着,想让他死的人数不胜数。还有,织蝉司都是陛下的人,你把刺客送到织蝉司去,简直是最差的一步棋,有时候,死无对证,再板上钉钉的事情,也会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凌芷萝此时正是滔天愤恨,柳眉倒竖,双眼冒火,精致艳丽的面庞沾染浓重的戾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韩贵妃的话。
“不过有陛下做东,料想此事就该结了。芷萝,你不愿听你哥哥的,总该听母妃的,到时候与祁王和凌纵好好道个歉,全当先受个委屈,这口气日后再索回来。”
“那陆观南……”
韩贵妃打断她,“你有错在先,那祁王和凌纵占着理,自不会再让你。依母妃看,暂且别管这陆观南了,过一阵子再说。”
凌芷萝极其不甘心,桌上已无瓷器,她只好撕扯着华贵珍美的绸缎。
韩贵妃无奈地叹气,捡起四分五裂的绸缎,“好了,你就当是个教训吧,以后做事别一股脑的。需得处处小心,太子已经倒了,祁王还在,咱们也并非高枕无忧。”
凌芷萝压根听不进去她这些话,转眼间,上好的绸缎化为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