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一处破庙,四处漏风,刮得稻草木块乱飞,沙石作响,听着甚是渗人。
崔醒躺在佛像后面,打起了呼噜。他睡得正熟,自然没注意到握刀的黑衣人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手起扬刀,寒光一闪而过,崔醒的眼皮被晃了一下,下意识皱了皱眉,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登时吓得睡意全无,魂飞魄散,“你是谁!”
黑衣人当然不会回他,活像个索命恶魔。
崔醒大声尖叫,双腿发软地抓着稻草朝黑衣人扔去,又抓着稻草往后退,企图逃跑。
这点伎俩自然是糊弄不过去,崔醒被一把拽住,眼看着黑衣人的刀就要砍断他的喉咙了,崔醒死死地闭上眼睛,心里不断念着菩萨保佑,来世让他投个好胎。
就在他准备好魂断破庙时,原本那股攥着自己的外力突然被打散,他被顺势推了出去,摔倒在稻草堆上。崔醒赶忙躲到柱子后面,紧张兮兮地观看战局。
刚才救他的是另一个黑衣人,两个人的打扮完全一样,黑不溜秋,不过一人使刀一人使剑,以此可以来区分。然而他们打斗速度极快,看样子是招招欲置敌死命,打得眼花缭乱的,不一会崔醒就看花了眼。
大约过了一炷香,打斗声终于停止。
一个黑衣人躺在庙里,周身都是血,看样子已经死了。而另一个胜出的……崔醒心慌至极,狂跳不止,赶紧去看他手里拿的武器……是剑!
崔醒终于松了口气,“多谢大侠仗义相救,不知大侠名姓?”
风絮用死去的那人衣裳擦拭干净剑,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你就是崔醒?”
“是我。”
风絮又问:“回弘都?”
崔醒渐渐觉得不对劲,“对。你到底是谁啊?”
风絮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给他。
“这?”崔醒困惑地拿起一看,吃了一惊,“十万两?”
银票后面还附着一张信,写着“赵焱亲启”。
崔醒又是一愣,这赵焱是弘都城最有钱的富商,早些年是做私盐买卖的,被抓了几回,后来金盆洗手,做起了粮米生意,势头浩大,人脉广泛,连官府都要避他一头。
“户部尚书已经领命亲去弘都主持赈灾,朝廷又拨了二十万两银子。但远远不够,你回到弘都之后,带着这封信去赵府,赵焱会捐米捐钱的。至于这十万两,是我们主子的心意,你愿意留着就留着,不愿意就捐给百姓,自己看着办。”
崔醒怀疑自己听错了,满是不可思议:“你主子是谁啊?赵焱一毛不拔,鬼精明,看了这封信就会捐钱?他又不傻!”
风絮道:“他不傻,但他也想活命。收好这封信,清都危险,你别睡了,星夜启程吧,路上会有人暗中保护你。”
“那他是……”崔醒指了指地上死掉的刺客。
“你的一封血书,将清都内廷闹得翻天覆地,尤承倒台,背后的势力如同断了臂膀,自然不会放过你。”
崔醒似懂非懂,又不以为然:“无妨,总归这封血书起了作用。我虽死,也无憾。最怕的就是石沉大海,杳如黄鹤。对了,大侠,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难得清都还有此等侠义之士。”
“不必,你照做就是。”
说完,风絮便离开了。
“喂……”
崔醒看着手中的信与银票,愣了好一会,才匆匆忙忙收拾细软行李,拽着门口的小毛驴,喂它吃了点干粮,一番安抚。抬头看夜空,只见得明月皎洁,星辰璀璨。
他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将信封与银票收好,赴往弘都。
……
公主府。
凌芷萝霍然起身,将滚烫的茶盏砸向面前来禀报的侍卫。
“什么?!人跑了!废物!都是废物!怎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公主养你们有什么用!”
顿时,殿内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
春葭劝道:“公主息怒,等到了弘都,自有上百种方法收拾他。”
凌芷萝正处在癫狂边缘,“本公主要将他碎尸万段!”
“薛王殿下到——”
小太监来报。
凌沧挑起纱帐,含笑道:“妹妹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春葭知趣地知会所有人都下去,并且关上了门。
凌芷萝踢开碎瓷片,往榻上一坐,还是满面怒容,“兄长来做什么,又是教训我吗?”
凌沧收了几分笑意:“我让你这阵子安分一点,不要惹事,你怎么还不听?若是再让对手抓到把柄怎么办?这次尤承这个事,也是幸好有织蝉司毁灭证据,为你兜底,否则父皇必然龙颜大怒,降罪于你。还有,我问你,尤承送的面首是不是都送走了?”
“兄长放心好了,都处理好了,人和书信,现在我这公主府找不到任何尤承的踪迹,绝不会牵连到兄长。”凌芷萝没好气道。
凌沧严肃道:“你我一母同胞,本就是一体,你出事,你以为我能逃得掉?”
凌芷萝拧着秀眉,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了,我就是气不过啊!长这么大,何曾受过此等屈辱!想要陆观南,百般不得手,想教训凌纵,本来都快能杀死他了,谁知道又偏偏冒出一个该死的徐清棱来!兄长,你查到没有,徐清棱为何突然反水?”
凌沧的表情意味深长,“徐清棱上奏陈前一晚,祁王去了徐府。”
“祁王?”凌芷萝坐不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怪不得祁王在朝廷上那般张牙舞爪,原来是早有准备,一门心思救他的儿子,对付我们。就是不知道祁王是怎么让徐清棱倒戈的。”
“这事我还在派人查。”凌沧找了杯仅剩的还未被摔碎的瓷盏,自己为自己斟了一盏茶,“祁王失去兵权,我原先还以为他会就此消沉下去,虽还留心,却也不将他不放在眼里了。却没想到突然出了这么一件事,打得我措手不及。看来,祁王仍然是个对手。”
“那兄长打算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来找你,就是为了提醒你,眼下这个阶段,不要再惹事了。等将祁王赶出清都,我继承大统,再无威胁时,到时候随你作天作地,腻了陆观南就找别人,爱找哪个面首就找哪个,我也不管你,你就好好当你花天酒地的长公主。”
这话听着倒是舒心,凌芷萝的怒气平了几分,“那兄长何时行动,我还要忍耐多久。”
“等表哥征伐乌塔,得胜归来,咱们在朝中的地位便会更稳,到时候就是清算祁王之时。”
凌沧敲了敲桌子,谈笑间有八九分的把握。
奈何他与幕僚刚定好了策略,一道消息传回了清都,将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出征乌塔的将军韩阕,行军几日,还没到仞州,便因水土不服病倒了,上吐下泻,上马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从马上摔了下来,随行医师说至少得休养三个月,不得已只能班师回京。
凌当归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没忍住笑了出声,“公子哥呀,好一个出师未捷,无功而返。爹,看来这个将军之位终究又回到了你的手里。”
祁王放下书册,沉思道:“胡说什么?陛下不会给我掌兵的。”
陆观南在一旁替凌当归研墨,淡声道:“韩氏多文臣,少有武将, 本来指着韩阕,现如今也是计不成。经此一遭,乌塔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攻占仞州。陛下若还清醒,也该知道眼下只有一个选择。”
凌当归蘸了点墨水,在纸上作画,一边懒洋洋道:“爹,您就去吧,就当是压压薛王党的威风。您可不知道,这几日,我都觉得憋屈死了,好怀念以前的风光啊。”
祁王没说话,若有所思,然而久久没有翻过去的书页,无意中透露出他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