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收到信鸽递消息是下午一点,这说明江山赶着骡子车出门了。
从高崖镇七百户村到安泰县城,从一点走开要走到下午三点半。
他身上装着做买卖进货的本钱,听江红旗说最少有五百块。
废话,他拿老周的钱就有五百。
拿回五百块,再拿回那张字据,老周觉得都不用自己亲自出面。
他叫来两个手底下小兄弟,安顿了一番打发出去。
七百户村出来的一个穷小子,唯唯诺诺没脾气,啥事都听他大哥大嫂摆布,也赶跑出来去矿区做生意。
两小兄弟说办完事回来交差,天都不会黑。
江山有些兴奋,县城里的上水南巷,另一个自己刚刚八岁,马上就要见到了。
江山早走两个小时,就是去看看八岁的自己。
一路走一路用铅笔写字,一张纸写的满满当当,兜里抽出一把锥子在食指上戳破,一滴血豆子染在大拇指上,在这张纸上摁个手印。
八岁的自己能意识到这张纸上面写的信息意味着什么吗?
眼前一百米一个大拐弯,出现了两个推自行车的人迎面走来,江山心里一紧,老婆纳鞋底的锥子藏在袖筒里。
渐渐地和这两个人要擦肩而过。
江山感觉这两人看过来的眼神不正常,很不友善。
个子稍高,下巴上留着一小撮胡子的男人突然张口问话:“兄弟,你这是去哪儿啊?”
“去县城,你们二位去哪儿?”江山嘴上含笑,顺着他的意思问过去。
问话的小胡子身子靠上来,给江山递一根烟,脸上笑嘻嘻。
另一个人站在江山身后三米远。
江山嘴角也给他们微笑,接过烟嘴上应和:“我以为大雪封路的天气里不会有人出门。”
“咋没有,有急事了还是要出门的。”小胡子自己抽一根,笑呵呵。
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江山被夹在中间。
找事儿的人才是这个站姿。
半路打劫这种情况不稀奇。
江山跟他要火柴点上烟吐一口,呲一下前门牙问:“你们昨天就盯上我了?”
这话问的小胡子有些皱眉,呵,看出来了?
“你是高崖镇七百户村江家的,对吧?”
江山吸一口烟:“对,看样子二位早踩好了点儿,知道我身上装了一笔。”
这小子不是扔下骡子车转头就跑,而是跟他俩过来一句过去一句扯,这种心态的人让县城混道上的人暗暗吃惊。
他俩干脆给江山说敞亮。
“兄弟,你惹了老周还敢去县城做买卖,我们也不难为你,老周的钱和东西都还回来,你爱做啥买卖自个儿做去。”
江山看他俩脸相,不认识,未来二三十年,安泰县城没有他们这一路人。
那天见老周的时候也不认识,说明老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佬。
老周的钱是五百块,一张字据是江红旗写的。
江山身上揣着一千块,他觉的这俩人要的钱不是五百,而是这一千,这张字据他们拿走肯定销毁掉。
“你俩昨天就在半路等我?”江山也明大明问。
“谁说我俩昨天等在半路,你出门了我俩才出门。”
江山明白了,前脚出门,后脚就有人报信。
江红旗要么跑镇上邮所打电话通知的老周,要么用别的办法通知的老周。
江山眼睛看小胡子,眼神里故意露出胆怯。
“大哥,我是我们村最穷的一户人,我老婆没了,我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半岁,我逼的没办法才出门做点小买卖,放过我这次行不行?”
小胡子哈哈笑。
“我说了,老周的钱和东西还回来,我就放你走,快点,别磨叽了,大冷天的。”
江山捂住棉衣往后退:“这点钱不能给你们,老周要卖我孩子,被我撞破了,他才给我五百块钱的……”
江山身子往后退,被后面的人一把薅住衣领拽倒在地上。
两个人撕扯江山大衣。
“他妈的你磨磨唧唧!”
八三年严打的时候,他们不敢半路抢劫,一年一年过去,八八年到九五年左右,这种情况又猖獗的不行。
江山捏紧袖筒里锥子,看准小胡子眼睛胳膊一甩。
“啊!”
一声惨叫,小胡子捂着眼睛后退,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你他妈扎我眼睛。”
另一个人眼疾手快一把捏住江山捏锥子的胳膊,江山另一个胳膊腾出来,脚腕一屈,一把短刀握在手里朝对方脚踝狠狠一扎。
又一声惨叫,江山挣脱他手里的拉扯。
“抱歉二位,我江山不惹事,我也不怕事,谁从手里抢钱我跟谁拼命。”
出门跑路,江山早有准备,身上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家伙。
一把锥子装在兜里,一把小刀绑在小肚子上。
江山站起身,看蹲在地上捂着眼睛的人和捂着脚踝的人手上都是血。
再出手要人命就过了,家里有两个孩子有夏莹莹,不能惹这身麻烦回不了家。
这两家伙一个瞎了一只眼一个伤了一条腿,想追骡子车追不上。
“我明天早上返回这儿,你俩不会还在这儿吧,回去告诉老周,我今晚在南街旅社过夜,有本事他来找我。”
骡子车小跑起来赶往县城,后面他俩什么情况江山不再去操心。
遇到这种事儿,心里不慌身体安稳,别说他俩手里没顾上拿凶器,就是拿着也没什么害怕。
老周贩卖小孩,这不是一次两次,他敢来南街旅社那是他的麻烦。
南街旅社旁边就是南街派出所,他要敢来,他今晚先被派出所逮走。
管他明天会不会放出来,他敢找来,他今晚不消停。
到了县城,江山先进南街派出所报案。
民警现在出警,半个小时后就能抓到他们。
江山做了一份笔录,说自己今晚就住在南街旅社,民警随时来找自己问话。
从派出所出来,江山嘴角微笑。
一般人不敢出门跑矿区做买卖,怕半道被劫是主要原因,他们缩着脖子回去了,报警那是不敢报的。
江山敢进派出所报案,他敢保证老周不会来这儿找自己。
那俩家伙不见得有多聪明,非说江山欠老周的钱,咋欠的?
现在去上水南巷看看八岁小江山。
骡子车拴在南街旅社院子后面,店里伙计帮忙饮水填料,多收三块钱。
江山腾出自己办要紧事。
见到八岁的自己,见到年轻的爸妈才让他莫名心情激动。
熟悉的巷子里熟悉的大门口,虎头铁闩子再熟悉不过。
江山敲门,找这家人的理由都想好了,你家有苞谷卖吗。
开门的是一个妇人,江山不认识。
“你找谁?”对方很疑惑。
江山也很疑惑:“这不是江文明家吗?”
“江文明家?你找错了吧?”
江山呼吸紧张:“这就是江文明家,他有一个儿子叫江山,有两个姐姐未出嫁,我不会找错的……”
“找错了,哪有这家人!”
门关住了,不会再给他打开。
江山呆愣愣半天,脑子里马奔腾心里翻江倒海。
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竟然没有原来的自己。
江山又敲另一户人家大门,也不是本族堂叔家。
再敲一家门,也不是熟悉的领居家。
江山突然感到失魂落魄。
上水南巷从没有江文明一家人住过,也没有江家其他几户。
江山抬头看灰蒙蒙的天色,似乎又要下雪。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自己。
可能真回不去了。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