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离别于梦醒时分（四）
秦子焕怎么都想不到，回旋镖会来得这么快。
他咬了咬牙，恨不得现在就坐时光机回去把两天前的自己掐死。
让你多嘴，让你矫情！
面上还是非常冷静：“是、是吗？我说过吗？”
「他开始不认账了。」兰达姆尖锐指出，「男人的劣根性。现在就满口谎言，之后他会说多少谎话，我都不敢想。」
“没事的，被拍到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什么娱乐明星，没人规定不准谈恋爱……”秦子焕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干脆心一横，“大不了叫上小沈一起，三个人吃饭，总不会有事了吧？”
“别叫我小沈。”沈佑心面无表情地说，“抱歉左小姐，并非我不愿意。但我待会儿要去上早班。”
“理解，太理解了。”左镇潮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重道，“工作辛苦了，你要多注意身体啊。”
别到头来寿命还没她的长。
于是，在秦子焕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沈佑心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甚至没有打算搭一程便车。
左镇潮看向秦子焕：“所以，你到底去不去我家吃饭？”
秦子焕：“……去！”
谁不去谁是傻子！
两人一达成共识，秦子焕便开着他那辆SUV，载上左镇潮前往铭都城。坐上副驾驶座后，左镇潮终于有机会掏出自己那只一晚上都没有看过一眼的手机，检阅昨晚错过的消息。
不看还好，一看V信，未读消息99+，未接来电78。
刚刚盛询给她发消息的时候，她没点进去看，实在没想到自己的消息列表已经这么离谱了。
未读消息大部分是白矮星和满月贡献的，大概是因为她前两天没去他们的直播间送钱，这两位不停给她分享游戏和美食的相关内容。
前者最近新下载了一款女性向文字冒险游戏，昨天似乎也做了直播。聊天界面里充斥着游戏的截图和白矮星的一些看法吐槽，用本人的话来说，就是“因为你没有来，所以我打算把我的反应变成文字版发给你”。
说实话，这是左镇潮关注白矮星那么久以来，直播最开朗的一次……但是整理成文字还是大可不必了！
而且那种连攻略对象把女主和情敌一起串成串的画面都存在的游戏，她完全不想看！
所以白矮星你的爱情观到底是有什么问题？！
后者就正常得多了……相对而言。至少他只是很普通地在做饭，然后发截图。
如果忽略他一晚上做了快30道菜的话。
满月最开始还会吊儿郎当地和她侃几句，大概是发觉她不会回复，到后面就变成单方面的菜谱分享和制作流程了，完全是在报复性做菜。
左镇潮的手指在对话框上方停留许久，想了半天要怎么回，最后决定一人一句“抱歉昨晚有事，没看见”。
先这样吧，其他的回复之后再补……这么想着，她又打开通话记录。
如果说白矮星和满月的消息只是让左镇潮有些为难，那么在看到通话记录里面崔璘那高达78个的未接来电的时候，她直接关闭了手机。
看不见，就是没有。
逃避吧。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左镇潮只感觉自己现在无比庆幸，搬家搬得匆忙，崔璘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新家住址。否则就凭她连续忽视了他78个电话这件事，崔医生绝对已经找上门了。
可恶，这回绝对不能实话实说，得想个借口……要不干脆说她和朋友出去通宵玩了没看手机？
——根本骗不过啊！她哪来的朋友！
*
同一时刻，京城。
凌晨时分，大多数人还未从睡梦中苏醒，几个有些年头的早饭摊已经开始营业，在钟鼓楼的鸣声中招待着零零散散的客人。
晨光熹微地洒在胡同口的石桌石凳上，照亮了一盘还未定出胜负的棋局。
执黑棋的这边是个年逾古稀、头发花白的大爷，在寒冬腊月裹着件厚厚的棉袄，一手拎着烟袋，另一手的手指慢慢悠悠地袖子里面探出来，试探性地下了一个“炮”。
刚落子，他对面那人顿时咧嘴一笑：“将军——”
大爷瞬间急了：“哎哎哎，等等等等！我刚刚那是下错了，不算、不算！”
他说着就要把刚刚的“炮”收回去，却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了手：“呦，老李，一把年纪了还悔棋，丢不丢人啊你？”
按住他手的，是一位留着麻花辫的长发青年。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穿了身藏青色的中山装，翘着二郎腿、姿势很是随意地坐在石凳上，就差没把脚踩上头。
一双狭长的狐狸眼被挡在墨镜后，中和了几分剑眉的凌厉，眼尾上挑，目光带着涟涟的笑意。皮肤很白，衬得那张线条优美的薄唇透出几分嫣红的艳色，唇角勾得有些不怀好意。
本是传统的打扮，但除了那副江湖骗子一样的墨镜，他耳垂上还打了两个离经叛道的耳洞，挂着两条暗红色的流苏。
他探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夹起老李刚刚落下的那颗“炮”。
“臭小子，你把棋还我！”
在老李吹胡子瞪眼的骂声中，他随意晃了两下手指——
停下动作时，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滚滚的橘子。
“诺。”他向上一抛，那个橘子被正正当当抛到老李面前的桌上，“还你。”
头发花白的老李登时捂住心口，气得呼吸困难，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你……你这……”
边上几个围观的大爷赶紧上来，给他又是顺气又是递水，一边还不忘说那青年两句。
“小陆啊，你李大爷这悔棋也不是第一回了，一大把年纪，让让他得了……”
“这话说的，我陆回雪不是出了名的尊老爱幼？”被称为“小陆”的青年挑起半边眉毛，任由墨镜半搭在高挺的鼻梁上，混不吝地笑道，“他悔我的棋，我还给送了个橘子呢。”
“你你你！”老李更气了，指着他鼻子就开骂，“整天往耳朵上挂着俩大红扫帚，每天不是遛弯就是窜胡同，拿着你那两张破符纸招摇撞骗，哪家姑娘愿意要你！”
“哎哎，人身攻击就没意思了啊。”陆回雪不为所动，伸手就把那个橘子捡了回来，“你不吃就算了，我吃。”
一边把剥好的橘子往嘴里塞，一边口齿不清地补充：“而且，谁说我整天窜胡同是招摇撞骗？我那是在帮着街坊邻居看事儿，你不信归不信，可别冲撞犯了忌讳。”
“少扯了，上回张家那个大姑娘中邪的事，你不是啥也没看出来吗？”
“她呀？她那不是中邪，她就是单纯压力太大导致的精神疾病。”陆回雪又塞了一瓣，“咱们这行也得讲究科学啊，这世道哪来这么多的鬼？”
边上的大爷好奇道：“哎小陆，你也干了有些年头了，见过真鬼吗？”
“那当然见过！”陆回雪把腿往路牙子上一踩，掸了掸手，一副要大聊特聊的模样，“五年前那会儿，我在——”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
那双狐狸眼中闪烁的兴奋兀地熄灭，唇角的笑意散去，原本懒懒散散搭着的眼尾也收了起来，深色的虹膜透着琉璃质地的猩红色。他不笑的时候，那点玩世不恭的气质便消失得一干二净，眼神藏在墨镜背后，有些说不出的妖异。
陆回雪转过头，朝南边的天空看去。
他不声不响地注视着那个方向，不像是在发呆，倒像是在远望。就好像哪怕隔着千万里的重峦与叠嶂，他依旧能看见、能感知到某样东西一般。
见他突然这副反应，周围人很是诧异，却也不敢去叫他，只能面面相觑。
“……破了。”
半晌，陆回雪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
“什么破了？”大爷们一头雾水，“衣服破了？”
“对对，可不是吗，京城冬天太冷了，衣服都给冻破了。”陆回雪当即借坡下驴，直接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我得上南方过年去，那地方暖和。诸位明年再见啊。”
说完，也不管周围人都什么反应，转身扬长而去。
走之前还没忘记把那颗“炮”从袖口里翻出来，扔回棋盘上。
*
左镇潮到底还是没能逃避太久。
秦子焕刚刚将车开到铭都城大门口，崔璘第79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手机在“叮铃铃”地响，宛如来自地狱的低鸣。
左镇潮靠在车座上，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崔璘”二字，面色凝重。
开车的秦子焕悄咪咪往边上瞥了一眼，又非常不小心地看了下她的手机屏幕，轻咳两声，自认为善解人意地问道：“怎么不接？”
他知道崔璘，左镇潮的主治医师。
左镇潮落水住院那会儿，他在医院走廊里面经常能听见护士小姐们讨论这位人美心善、平易近人的崔医生。什么医科圣手、励志典范、天之骄子，几乎快把人吹成另一个物种了。
已经这么牛逼，偏偏还长了一张温润又清俊的脸蛋，说话温温柔柔的，三两句能把病人哄成胚胎。不仅如此，他还经常为经济条件困难的病人垫付医药费，简直是菩萨再世。
比起那个毫无职业素养的沈佑心，这位一看就是个好医生——至少不会对病人图谋不轨。
大早上打电话过来，一定是为了关心他左姐的身体吧。
所以见左镇潮迟疑着不去接电话，秦子焕是真心实意在疑惑。
“……”左镇潮深呼吸了一下，做好心理准备，“我这就接，待会儿你别出声，不然崔医生要误会了。”
秦子焕听乐了，又不是去偷情，有什么好误会的？
再说，不过就是主治医师而已，误会了也无所谓吧？
反正他是不在意被误会啦。
左镇潮接通电话：“喂，崔医生？抱歉抱歉，我昨晚一直没看手机，刚刚才发现您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
那一头没有回应。
车内安静得很，她甚至能够听清对面那人清浅又平静的呼吸声。
“……崔医生？”左镇潮不确定地问，“您还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小左……”崔璘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却难掩虚惊一场后的欣喜，尾音带着丝丝的颤抖，“太好了……你要是再不接电话，我真的要去报警了……”
“实在不好意思！”左镇潮赶紧再三道歉，“我手机开了免打扰，完全没有听见消息提示，让您担心了……您听起来很累，身体没事吗？”
“我没事、咳咳……”崔璘说到一半，突然轻轻咳嗽了几声，“可能有些着凉了，我待会儿吃点药就好。”
左镇潮更加愧疚了。她敢打包票，崔医生绝对是因为担心她担心得一夜没睡，才间接导致感冒的。
这才几天过去，她带给崔医生的刺激就比这两年加起来都多了。可她实在没办法，如果想要活下去，日后就必须要持续昨天那样的生活。
“小左，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不会再做让我担心的事。”崔璘温柔道，“我相信你，所以不会追问你昨天去了哪里。”
“谢谢崔医生——”
左镇潮如蒙大赦，可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崔璘顿了顿，又说道：“但是，你搬家的理由，似乎还没有告诉我。”
“……”她的嘴张了又闭上，“这件事，说来话长……”
“没关系。”他带着笑意道，“我们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告诉我。”
听到这里，秦子焕总算给咂摸出点不对劲来。
这崔医生说话，听上去怎么感觉怪怪的？这是正经医生该说的话吗？
怎么听上去……不是他有偏见啊，但是崔璘好像有点茶吧。
这种男人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才几句话，把他左姐都快忽悠瘸了！此时此刻，秦子焕真的很想跟左镇潮大喊一句：“他在cpU你啊！”
但是他不敢，只能在边上阴暗地偷听他们讲话，然后哼哼唧唧地开车。
还叫什么“小左”，这么亲热干什么？你什么身份，你们什么关系？这么叫合适吗？
左镇潮看了眼前挡风玻璃，估摸着距离她家应该也没多少路了，便回答道：“抱歉崔医生，我现在这边还有点事，要不这样，您先去休息一下，我今天下午或者晚上给您打电话怎么样？”
“……那好吧。”崔璘有些失落地说，“你不要忘记哦？我今天下——”
就在此时，秦子焕猛地按了一下喇叭，吓得左镇潮差点没把手机拿稳，对面崔医生的话也卡在了中途。
左镇潮：“？！”
她一手捂着手机，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秦子焕，眼神质问他刚刚在干什么。
秦子焕眨眨眼，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刚刚路上有只猫，按喇叭才把它吓跑的，否则就开不过去了。”
听上去很是无辜和委屈。
“小左？怎么了？”崔璘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瞬间有些紧张起来，“你那边……还有别人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