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王府前府的西院有一座独立的小院子,因锁烟泉得名锁烟小筑,此泉常年烟雾缭绕不散,飘渺似仙镜,本是皇帝用来聆听靡靡之音的胜地,装修精致,器具皆是上等。柳禧禧搬进来后,对听曲毫无兴致,就一直让它空置在那,只由家奴隔三差五打扫一次。
柳喜喜见午饭时间将至,便邀请卫荀到锁烟小筑稍作歇息,知春心领神会,吩咐家奴准备丰盛的宴席。
柳喜喜与卫荀闲聊片刻,方才知晓他虽借居苏家,却凭借着官瓷的精湛手艺觅得一份工作,专门替人烧制陶像。既饿不着也冷不着,甚至还有了些许余裕。期间,卫国公多次派人前来寻觅,都被他巧妙地避开了,也算是一场智勇的较量,绝非庸碌之辈。
原来这卫荀并非她所想象的那般娇妻木鱼脑袋。
卫荀的娇纵性子在烧陶的过程中,一点点地褪去,偶尔会漏底,但大多时候都能保持住世家公子的仪态。
宴席之上,柳喜喜为卫荀斟满了一杯酒,笑道,“咱俩自幼一同长大,可谓是知根知底,我是怎样的人,你应是清楚明白的。”
卫荀握着酒杯道,“喜喜姐性情纯良,待人真诚,是同辈中的楷模。”
柳喜喜微微一笑,也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向着卫荀举杯道,“之前忙于婚事,未能好好款待卫家公子,今日就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于你,这第一杯酒,由我敬你。”
卫荀受宠若惊,忙道,“喜喜姐,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荀子吧。”
柳喜喜的酒刚到嘴边,险些一口喷出,“荀子”这称呼那真是使不得,她想了想,道,“荀弟如何?”
卫荀一脸娇羞,笑道,“全听喜喜姐的。”
柳喜喜客套道,“请。”
卫荀高兴地饮下一杯酒,看向柳喜喜的眼神愈发缠绵娇媚。
柳喜喜暗道,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这朵桃花是躲不过去了,为完成计划,哪怕牺牲色相,做个渣女也在所不惜,正好让卫荀尝尝人心的险恶。
酒过三巡,卫荀的脸颊微微泛红,柳喜喜见喝得差不多了,开始唉声叹气起来。
卫荀哪里知道柳喜喜心中的盘算,关切问道,“喜喜姐,你怎么了?”
柳喜喜重重地叹息一声,讲起了遇险时的惊心动魄,卫荀听得全神贯注,时而紧张得拳头紧握,时而附和着“接下来怎么样了”,随着柳喜喜的声调起伏,他的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现在我有个办法可以找出偷袭之人,需要荀弟你的帮忙,不知荀弟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柳喜喜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正题。
卫荀想都没想,便毫不犹豫地应承道,“喜喜姐想让我帮什么忙?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他本是为了逃婚才跑出来的,若是直接说了,只怕要被拒绝,柳喜喜斟酌一下,缓缓说道,“这件事只是一场戏,绝对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你可愿意?”
卫荀笑道,“喜喜姐,你怎么喝了几杯酒就变得如此谨小慎微,倒不像你了,既无危险,你尽管说便是。”
柳喜喜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方道,“我想请你以卫国公府的名义举行一场比武招亲,引蛇出洞。”
“比武招亲?这有什么不可以。”卫荀笑了笑,“说不定,我还真能借此机会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呢。”
柳喜喜不禁愣了一下,这个卫荀说话怎会如此让人捉摸不透,她倒白白担心,怕他会因为顾及名声而不同意。
卫荀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喜喜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抓到贼人,干。”
锁烟小筑的雾气如轻纱般从屋外飘了进来,微风撩起卫荀的几缕发,他轻轻地将其拨开。
柳喜喜仿若看到他眼中噙着泪花,然而眨了眨眼,却只见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眼中并无泪意。
“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送走了卫荀,在回内院的途中,柳喜喜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个问题,一不小心便脱口而出。
知春道,“王爷确实有些过分。”
柳喜喜看向知春,知春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道,“王爷不记得了,但我却记忆犹新,卫家公子自幼便对王爷情有独钟,有一次卫家公子因王爷而受伤,他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未曾掉落,反而安慰王爷,那时他才六岁。”
“嗯?”柳喜喜微微眯起双眸,追问道,“还有什么?”
知春继续说道,“王爷因贪玩,未能完成功课,被太傅责罚抄写经书,是卫家公子陪伴着王爷抄了整整一夜,次日的马术课上,由于困倦难耐,从马背上坠落,险些命丧马蹄之下,那时他不过才十岁。”
柳喜喜沉默不语,这卫荀对柳禧禧竟是如此情深似海,只是可惜了。
知春又道,“像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卫家公子自幼备受宠爱,无人敢违逆,性子确实有些娇纵,但对王爷却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柳喜喜听完,笑道,“你对他的印象倒是挺不错的。”
知春如实回道,“仅次于王妃。”
“为何?”柳喜喜好奇地问道。
知春道,“卫家公子品性不坏,但他不懂王爷,王妃与王爷情韵契合,心意相通,若换作卫家公子,他或许会随声附和王爷,但他定搞不明白王爷的用意。”
柳喜喜笑道,“你如此评价,是以我为标杆,这岂不是有失偏颇?”
知春道,“非也,王妃兰质蕙心,满腹经纶,卫家公子实难望其项背。”
柳喜喜笑道,“你倒是巧舌如簧。”
知春道,“此乃肺腑之言。”
柳喜喜闻得夸赞姜谙之语,很是受用,道,“好,此言甚是,待到那时,卫荀的安危就托付于你了,切不可让他人占了他的便宜。我与他缘分浅薄,如今利用他做这种事,是我的不对,若是再令他身陷险境,我就是负荆请罪也难赎罪过。”
知春颔首应是,立誓护卫荀周全,万无一失。
到了晚饭时间,柳喜喜询问了一番书院的状况,又打听了一下学生们的情形。闻夏取出一份名单,呈予柳喜喜,说是已报名的学生。
截至目前,共计二十六人。柳喜喜浏览名单,只见学生中女子居多,男子寥寥,不禁慨叹教育之业道阻且长。
柳喜喜当即又增设了一个条件:报名的学生,若在上课一周内表现合格,即可领取一包农物种子。
闻夏谨遵其命,因条件简便易行,次日前来报名的孩童骤增,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是夜,柳喜喜与柳喜安嬉戏片刻,便怀抱被褥,索性在东屋住下。笔墨纸砚也一并迁移至此,与姜谙共同拟定书院的规章制度。多为姜谙口述,柳喜喜笔录。
姜谙拟定了五个班,木工班、陶瓷班、农耕班、乐工班、染织班,主课老师分别是细木工巧匠丁贵云、素瓷名手黄遗光、全能耕手卢照清、五音良工南风、锦缬能手谭箴言。柳喜喜以五行定班名,分别是:木、火、土、金、水,恰好与工农学内容完美契合,而国、书、律、算则作为基础必学知识,其老师有的是应聘而来,有的是他人推荐而来。柳喜喜还仔细拟定了上学时间,每学习六日,便休息一日,每五个月为一个学期,中间休息一个月,恰好对应寒暑假,家近者走读,家远者住宿,姜谙则对上学的课程安排,老师的调配做了详细规划,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忙到了半夜,砚书和惜画贴心地准备了宵夜,柳喜喜轻抿了一小口酒,试图让自己混沌的头脑清醒一些,仅仅是忙碌这一点东西,她便觉得头昏脑涨。
“姜谙,还好你此前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只需稍作收尾即可。我一时冲动,要办书院,倒是让你忙得不可开交”
姜谙并未感到疲惫,只是当他看向柳喜喜时,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思绪,“我并不嫌事多,这几日我只能躺在床上,困得慌,你能与我说说话,我便心满意足了。”
柳喜喜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思绪翻涌而来,越想越觉得糟糕,心中开始烦闷郁结。
这人就是不能胡思乱想。
一旦想得太多,就容易做出糊涂事,尤其是柳喜喜,她原本还在为自己的欺瞒而纠结,此刻又开始为自己可能伤害了姜谙而苦恼。
她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姜谙,一杯给自己,她看他道,“姜谙,这酒敬你。”
“嗯?”姜谙微微一愣。
柳喜喜道,“知春说我们情韵契合,心意相通,我原以为这不过是些阿谀奉承之词,可你方才的寥寥数语,我却感受到了你的不痛快,对于欺骗你这件事,是我的错,如果你始终无法忘怀柳禧禧,那你就将我当作她吧,毕竟从生理意义上来说,我们本就是一体。”
“千言万语,尽在这杯酒中。”
说罢,柳喜喜仰头一饮而尽。
“喜喜?”姜谙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