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一支整装满配的军队开入了这个北门小寨,正是齐营,他们自己带着木锨扫帚,进了营寨就开始收拾起来,他们先把满地的秽物打扫干净,然后将散乱的武器铠甲集中起来摆放整齐,小寨里的军士们从睡梦中迷迷瞪瞪的醒来后好奇的看着这帮人。
“这帮人干嘛的?”
“怎么一言不发进来就开始清理场地?”
“啥玩意?”
“是不是昨天那人说的那个什么营?”
“唉,我知道,我早就听说在广宗城有个什么营,建营第一天就去把广宗的屎山尿池给清理了,而且以后定期在广宗城帮着打扫道路,清理垃圾。”
“那不就是夜香营吗?我说这里面怎么还混着个老太婆呢。哈哈。”
“昨天来那人口气那么大,我以为什么人呢,原来就是个扫屎的啊,哈哈哈。”
“嘿,清理干净了好,这样晚上大爷睡觉就敢翻身了,以后要常来呦~”
“哈哈哈。”
这群军士站在一边幸灾乐祸,还有些开始颐指气使的指责起哪里没有扫干净来,但齐营的战士们没有跟他们搭话的,只是埋头干活,于是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整个营寨便已焕然一新,齐营的战士们甚至用水把整个场地泼洒了一遍,然后一阵集合的鼓声传来,所有人立刻放下手里的工具,迅捷的手持武器站好队列,面向临时用几张桌子拼起来的将台站好。
齐润擦了擦汗,把手里的铁锨递给在一旁也在擦汗的徐晃,然后在典韦的搭扶下攀上了桌台,这一幕让一些昨晚见过齐润的人有些惊讶,开始窃窃私语。
“你们怎么不列队?没听到集合的鼓令吗?”齐润扫视了一下这三曲军士,吼道:“穿上你们的铠甲,拿上自己的武器,列队!”
“不列队者,今后没有饭吃!”典韦也吼了一声,他的声音比齐润的大了好几倍,震得面前的人耳朵都疼,而且很多人昨天见过他拨拉人时那份自在轻松的样子,此时白天一看,那凶神恶煞的外貌更觉心惊,于是有人开始向着摆放武器铠甲的地方走去,人都有从众心理,既然有人带头,很快绝大部分人都开始照做。当然还是有几十个人完全不当回事,站在远处看着冷笑。
等这帮人稀稀拉拉磨磨唧唧你推我搡的终于穿好了甲拿好了武器站成了歪歪扭扭的队列后,已经又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在这段时间里,齐营的战士们一直站的笔直的等着他们,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乱动,齐润、徐晃、鞠义等人也一起陪站,太阳烤的他们汗出如浆,但依旧屹立。
但这一幕依旧没有触动那三曲军士,他们还是懒洋洋的。
齐润见他们集结的差不多了,向典韦抬手示意,典韦便把刚才一直躺在地上的那支大旗立了起来。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诉苦大会】。
台下立马议论纷纷,但齐润没有给他们自行讨论的时间,朗声言道:“今天咱开个诉苦大会。来吧,大家有什么委屈的事情,伤心的过往,无处宣泄的仇恨,都可以上来跟大伙讲一讲。”
大家一脸看戏的态度盯着齐润,没人搭茬。
齐润等了一会,见没人站出来,于是决定主动出击,他跳下台来,随机走到一个人面前问道:“这位兄弟,你参加黄巾军之前干什么的?”
“我?”
“对啊。”
“我,我之前是佃农,种地的。”
“做佃农种地能吃饱吗?”
听到齐润问的话,那人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瞟了一下齐润:“怎么可能呢?一年里有大半年的光景要挨饿的。”
“为什么?是打下的粮食不够多吗?”
“这位道爷,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打下的粮食那不大部分都得给东家交租么,饿不死就已经很好了。”
齐润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辛苦一年打下的粮食,大部分都要交租,自己却要挨饿,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那人大咧咧的一笑:“这还为什么,命不好呗,大家不都这样么?”
“对啊,咱命不好。”他话一出,很快便有人附和起来。
“租了人家的地,给人家交租天经地义啊。”
“咱命不好,没生在好人家。”
听到这些话,齐润叹了口气,时光拉抻一千七百多年,它沿途的风景却大致相同,这些生在底层的人并不觉得自己是被压迫被剥削的,面对饥饿,面对苦难,面对凌辱,面对各种各样的不公,他们只是单纯的认为是自己的命不好,是因为自己生而贫贱。
跟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一样。
齐润沉默了下来,之前他曾向张角建言以放奴做为口号,想以此动摇豪强地主的根基,可收效甚微,其实就是因为这些苦了几辈子的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盘剥,被压榨,被奴役,他们只是把这一切归咎于命运,根本没有意识到面对那些不公的时应该奋起抗争,他们总是习惯于等,沉溺于盼,等着盼着哪天会天降一个清官贤吏来替他们做主为他们伸冤。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齐润现在能切身体会鲁迅先生的这句话了。
齐润叹息一声,摇着头回了桌台上,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突破口,可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契机和突破口在哪,而就在这时,齐营队伍里的马晗举起了手:“报!参事,我能上去讲吗?”
“当然可以。”
“好嘞!”马晗应了一声,快步走向桌台,也不用扶,轻轻一跃便跳了上去,见他身上披着甲还这么敏捷,底下不少人喝起彩来。
马晗走到台中央,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小牌子来举过头顶。
齐润一晃神,立马认出来那个是李栓住的牌子,他经常在独自一人时偷偷拿出这牌子来凝视抚摸。
牌子是个木头的,雕刻成了锁的形状,两头拴着一根细绳,上面刻着【长命百岁】。
“这不是我的事,是我李叔的,他也是佃农,是给那宫里姓张的大宦官家的亲眷耕地的。”
马晗深吸一口气,继续大声说道:“李叔说,他不到十岁就跟着父亲下地干活,种了三十多年的地,里里外外是把好手,他曾经有过七个孩子,可都早早就得病夭折了,后来他媳妇寤生,死了,稳婆是剖开他媳妇的肚子才接生出他最后那个孩子来的,李叔特别疼那孩子,就自己雕了这个牌子挂在孩子脖子上,希望能留住这个孩子。”
马晗说到这,目光开始闪烁,声音也颤抖起来,齐润观察了一下,很多年纪略大的人听得都格外专注,有些人眼圈已经发红了。而刚才还在队列外冷眼旁观的人似乎是抱着听故事的心态渐渐走近了些。
“孩子七岁那年,收成特别好,多打下了二三石的粮食,李叔就寻思着,交完了东家的租子,爷俩靠这些能吃两年饱饭。哪成想啊……”马晗继续讲述着,声音开始激昂起来:“哪成想,东家不肯,说他地里打的粮食,多打下的也该是自己的,说了每年只给留五斗,就是留五斗。李叔不忿,就和东家争,被那些家丁打到吐血。”
“结果就那年,收成特别好的那年,李叔家里揭不开锅了,只能去挖野菜充饥,结果中了毒,李叔挺了过来,可那孩子又吐又泄,三天后就死了。”
“李叔那天跟我说,他那孩子要是能活着,现在也该和我一般大,可他最后是喊着‘饿啊,饿啊,爹我饿啊’就那么死了。”
马晗擦了把泪,把牌子重新塞回怀里,他冲着台下喊:“欠年的时候,粮食不够也要先交足东家的,丰年的时候多打的粮食却都要归东家!这公道吗?!”
“不公道!”
“不公道!”
台下有人应和着喊道。
齐润强忍泪水,拍了拍马晗的肩膀,马晗拱手一礼,跳下台去归队站好。
齐润背着身仰头望天,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好像还是很难做到,不由的在心里哀叹:‘这法好是好,就是这劲太大了,我有点顶不住啊。’
“俺要诉苦!”
齐润偷偷擦了擦泪,回头一看,正是昨天晚上挨典韦巴掌的那个人,可以看到他脸上还有些红肿。刚才就是他带头领着一群人站在外围冷笑旁观,此时却满脸哀容走到队列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