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阳节之后,谢钟情直接窝在府里,哪儿也不去,不想遇上庾危意那晦气东西。
不过自钟山时,两家把话说开了,庾危意便再没来谢府求见谢钟情。
相安无事了一阵子,转眼到了寒冬腊月。
凛冽寒冬,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下来,不一会儿,整个世界就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山峦、树木、房屋都穿上了洁白的盛装,显得格外素雅和宁静。
雪花轻轻落在大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放眼望去,天地之间连成一线,一片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可是,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穷苦人们却面临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困境。
穷困潦倒的他们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蜷缩着躲在破茅屋,身上单薄的衣衫无法抵挡严寒的侵袭,饥饿和寒冷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们虚弱的身体。
在路边,偶然可见冻死的尸体横躺着,脸上还带着绝望和痛苦的表情。
这些人曾经也是鲜活的生命,如今却成为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
他们的尸体被积雪覆盖,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他们的悲惨遭遇。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在这没有棉花的战乱时代,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严寒之下。
每年都寒冬是穷苦人们最惧怕的日子,他们痛苦又绝望,在生死边缘挣扎。
建康城内。
“铛铛铛!铛铛铛!”
有人一边敲锣一边高呼:“快快快!陈郡谢氏的女君要在西市口施粥了啊!”
躺在路边等死的人们,听到消息的人瞬间欢喜非常,撑起最后一口气就往西市走。
“太好了!我就说谢夫人会行善的!”
“我自北方而来,就是听闻每年谢夫人施粥救人!”
“谢夫人真是个大善人呐!”
“谢夫人真可谓在世菩萨!”
谢钟情身披一件雪白的狐毛红斗篷,亭亭玉立地站在阿母身旁,她面色沉静而温柔,目光专注指挥着谢氏的家仆有条不紊地给贫民施粥。
此时,前来领粥的流民源源不断,一眼望去,竟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这些流民大多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有的人手上甚至还紧紧握着破旧不堪的碗,那碗上满是裂痕和污垢。
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盛粥的容器,仿佛饥饿已久的狼群看到了猎物一般,充满渴望与急切。
望着眼前这群骨瘦如柴、浑身脏污的人,谢钟情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她无法想象这些人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苏氏向来心地善良,对于做善事更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此刻,尽管身处冰天雪地之中,但她依然忙碌不停,手中的大汤勺不断将热气腾腾的粥舀入一个个流民的碗中。
谢钟情眼见母亲的双手已被冻得通红,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疼惜,她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欲从母亲手中接过那把沉大汤勺:“阿母,您去歇息一会儿吧,这里交给女儿就好。”
然而,苏氏却轻轻摇了摇头,笑着拒绝:“不必了,阿鸾,这点小事难不倒阿母。”
说话间,她额头上已满布晶莹剔透的水珠,分不清哪些是劳作所出的汗珠,哪些又是那滚烫热粥散发出来的蒸汽凝结而成。
苏氏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她一边继续忙着施粥,一边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儿。
当瞧见谢钟情那张同样被寒风吹得泛红的小脸时,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之意:“阿鸾,外边天气寒冷,你还是先回屋去吧,莫要在此受冻。”
但谢钟情摇了摇头,语气坚决道:“不成!阿母都在这儿忙得晕头转向,女儿又怎能独自躲进屋内呢?我陪您一起。”
苏氏哑然,道:“可你都冻着了。”
“他们比我更冷呢。”谢钟情指了指排队领粥的流民道。
最后,谢钟情自己也拿了把大勺,同母亲一起施粥。
晋擎骁身着一袭华丽的黑金色鹤氅,墨发被一顶精致的金冠高高束起,更显其尊贵不凡,此刻,他正安然端坐在宽敞而舒适的马车内。
微微掀起车窗的帘子,晋擎骁锐利的目光透过车窗向外望去。
见人群之中,一个娇小玲珑的红色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一位年轻的小女郎,正与她母亲并肩而立,周围环绕着一群衣衫褴褛的贫民,这对母女宛如两颗耀眼的明珠,散发着独特的光芒。
这时,暮苍快步走来,恭敬地立于车窗外,向自家主子禀报:“启禀主子,经过属下调查得知,谢夫人自从诞下谢女郎之后,便安心留在谢司徒身旁相夫教子。
与此同时,谢夫人凭借陈郡谢氏庞大的人脉资源,结合自身想的创思,开始经商。
短短两三年间,她所经营的铺子便已遍布大江南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盈利之丰厚自是难以言表。”
稍作停顿,暮苍继续说道:“然而,令人钦佩的是,谢夫人慷慨解囊,将大部分钱财用于救济贫困之人。但凡有她铺子存在的地方,每逢严寒之际或是遭遇灾荒之年,谢夫人必定会开设粥棚,施舍热粥以救那饥寒交迫之人。
不仅如此,她还耗费巨资修建了众多救助屋,专门收留流离失所的流民,帮助他们度过漫长寒冷的冬日。因此,谢夫人的善举广受赞誉,世间百姓皆尊称她为‘在世菩萨’。”
“这些年来,在谢夫人的引领之下,众多的士族女郎亦纷纷仿效她这一善举,以各种方式帮助困苦无依之人,从而赢得了民众的交口称赞和好名声。正因有了这样一群善良而热心肠的女子,许多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流民得以存活下来。”
晋擎骁静静坐在马车之中,听着暮苍讲述关于谢夫人的事迹,清冷的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个身着红色斗篷的娇小女郎。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缓缓流逝,站在车外的暮苍觉得自己都快要被寒冷的天气冻僵硬了。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从马车内传出了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子嗓音:“你即刻派人前往府中取一些财物和黍米过来,送去给谢氏的人,让府上的也一同加入到施粥行善的队伍当中。”
暮苍闻言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连忙恭敬地应道:“唯!”
随即转身迅速离去执行命令。
待暮苍退下之后,晋擎骁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远处那对母女。
突然间,一段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
在此之前,他似乎曾见过谢钟情的。
那时正值与匈奴激烈交战之时,战况焦灼,局势紧张万分。谢夫人亲自前来捐献大批物资,以支援前线战事。
就在那时,小女郎如豆丁大小,迈着小短腿,屁颠颠跟在母亲身旁。
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当她的视线最终落在身披厚重铠甲、威风凛凛的晋擎骁身上时,顿时流露出无比崇拜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之声,夸赞道:“好生英勇威武的小将军!”
那时的晋擎骁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青涩少年,看到这可爱的小女娃时,被她深深吸引了目光,蹲下身子,多看小女娃几眼。
而小娃娃见到他蹲下之后,心中更是欢喜异常,迈动着她那双小小的脚丫子,一路小跑着向他靠近。
待来到他身前站定,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满是好奇地轻轻戳了戳他身上坚硬的铠甲,清澈如水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尽是纯真和懵懂的好奇之色。
看完了铠甲之后,小娃娃又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了他的脸庞,眨巴着眼睛,用那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由衷赞叹道:“小将军长得真俊,比我大兄还俊呢!”
想到此,晋擎骁唇边不禁缓缓绽放出一抹淡淡的笑,他又转头朝着那些流民中间的女郎望了眼,心道,还真是女大十八变,都不认识了。
男子放下了车帘,开口吩咐驭夫驾车回府。
另一边,谢钟情正与她的母亲一起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母女二人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了府上。
晚间时分,谢司徒处理完公务之后回到家中,从仆人的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后,立刻心急如焚,匆匆赶来清风苑。
“卿卿……”
谢司徒一边高声呼喊着妻子,一边大步流星向前走。
很快,他来到了正坐在火炉旁取暖的美妇人身前,二话不说,直接快步上前,张开双臂将自己心爱的妻子拥入怀中,关切问道:“卿卿,今日可把你给累坏了吧?咱府上仆人众多,有什么事情交给他们去做就成了,你又何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呢?”
苏氏轻轻扭动了下身子,想要挣脱谢司徒的怀抱,然而她这轻微的动作似乎引起了谢司徒更强的反应。
只见他双臂一收,将怀中之人抱得愈发紧实了起来,口中还柔声说道:“卿卿莫动,且让郎君好好瞧瞧你的手。”
谢司徒高大的身影自苏氏身后紧紧拥着她,一只大手轻柔握住她那微微发红的纤纤玉手,仔细端详起来。
他看着那原本白皙娇嫩如今却略显红肿的手掌,心中不禁一阵刺痛,眉头也随之皱起,疼惜不已。
“卿卿,你快看看你的这双手,以后可万万不能再如此任性了!”谢司徒略带责备的话语里满是关切与担忧。
听到谢司徒这般说,苏氏却是不以为意道:“不过就是点小事罢了,哪有那么严重。”
谢氏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些许恼怒之色,他猛地将怀中的人儿用力抱紧,低斥道:“你呀!为夫我整日辛苦奔波,所为的不就是能积攒下万贯家财,好让妻子孩儿们都过上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怎舍得让你去吃半点苦呢?”
他这一生奋力拼搏,所追求的并不仅仅只是个人的功名利禄,更是希望能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分享给妻儿。
然,面对谢司徒这番深情款款的表白,苏氏却依旧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对于他的百般讨好全然视而不见。
这让谢司徒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憋屈和苦闷,对于怀中这个女子,他爱到近乎发狂的地步,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黏在一起,可偏偏,这狠心的女人却始终对自己保持冷漠疏离,连一丝一毫的回应都吝于给予,心中万般苦涩唯有自己知晓。
苏氏柳眉微蹙,抽回自己的手,推搡了一下身后紧紧挨着她的男人,抱怨道:“你快起开,碍着我烤火了!”
谢司徒一脸不情愿,苏氏再次推了自己一把后,他这才极不情愿地松开怀中佳人,缓缓挪移到一旁乖乖坐下。
不过,他刚一落座便回过头去,向着跟随其后的侍从扬声吩咐道:“快去把那瓶上好的膏药取来!”
那名随从赶忙应声领命,随即如一阵疾风般迅速跑去将膏药取来呈至谢司徒面前。
谢司徒接过膏药后,小心涂抹在苏氏受伤的略红的手背上,同时,他还看似悠闲实则关切地问道:“卿卿,今儿可曾有遇到什么不顺心之事吗?那些个流民可有所冒犯你?”
苏氏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只冷冷回应道:“有没有你心里不清楚吗?你特意派来这么多护卫跟着我,难不成他们都是吃干饭的?”
听到这话,谢司徒不禁心中一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随后讪讪。
之前苏氏多番逃跑,谢司徒心有余悸,因而她每每出门,谢司徒得安排几十号护卫时刻紧盯着人,将苏氏的一举一动全掌握在手中。
待给妻子上完药,将膏药仔细收好放置妥当,谢司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再度开口:“对了,今日我听说英王派人前来帮忙了?”
苏氏依旧对他不理不睬,甚至连正眼瞧都未曾瞧他一眼,仅仅只是微微点头。
谢司徒见妻子点头,他又问:“这英王怎么回事?”
那个比他还目中无人的年轻王爷,最近怎么有些反常。
“人家好心怎么了?”苏氏淡淡反问,“是你自己不了解他。”
谢司徒一咽,随即不满地吹吹胡子,酸溜溜道:“我不了解,你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