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1963年12月16日
香港
田之雄早上一上楼,便感觉到站里的气氛有些异样,平时不常在站里的田佩瑜和曹少武都来了。两人正站在站长室外窃窃私语,看见田之雄上楼,忙拉着他一同进了站长室。
刘楚源的办公室看上去比丁守拙的要寒酸多了,没有了套间和大沙发,只有一套办公桌椅、一个文件柜、一个小保险柜和一组岭南人家常见的木制沙发靠椅,四面墙上没有任何装饰。
看见三人进屋,刘楚源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既不让座也不起身,面无表情地用干巴巴的声调说了句:“赵安国督察失踪了!”说完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
田之雄心里吃惊不小,但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曹少武本来跟赵安国就不太熟,更没往深处想,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倒是田佩瑜表现出很震惊,他一叠连声地问:“站长,消息属实吗?是被警察拘押了?叛逃了?还是被害了?”
刘楚源双手交叉端在胸前,依然用干涩的声音说道:“今天早晨刚接到总部的急电,要求我们站用一切手段务必找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看着三人的不同反应,接着补充道:“助理督察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五天前,后来连续三天都联系不上他,住处和办公室也没留下只言片语,就在上周六报告了局督察室。”
刘楚源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说:“此事非同小可,局里极端重视。现在我命令,你们各组发动一切外勤、特情和社会关系去寻找线索,发现踪迹,立即报告;来不及报告的,可以不问情由,先行拘押。另外,为防止赵督察被港英警察拘捕,导致站里再次被突袭,这里要坚壁清野,电台先暂时转移到行动组去,楼上的所有文件也随之转移;楼下留两个人照常营业。在找到赵安国下落之前,这段时间你们都不要来二楼办公室了,有事到佩瑜那里碰头。”
曹少武是行动组长,自然负有找人的主要职责,加之刚来不久,他有些犯难:“这里不是台湾,没办法发通缉令,又没法找警方协助,偌大一个香港,好几百万人,怎么找啊?”
刘楚源厉声道:“不管采取什么方法,一定要在香港警察和大陆方面找到他之前找到他。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人神情严肃齐声答:“是!”
“还有”,刘楚源缓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赵安国的照片,说道:“曹组长,你虽然刚来香港,可你们行动组人最多,掌握的特情也多,把这张照片多翻印些发下去,动用一切力量寻找。你现在就去安排电台和文件的转运。另外,你们组里留一部车24小时待命,一有情况马上出发。”
曹少武接过照片,双脚后跟一碰:“是!”
刘楚源又转向田佩瑜:“小田啊,你在香港呆的时间最长,与赵督察接触最多,社会关系也熟,你马上拉个单子,把你认为赵督察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和最有可能接触的人列上去,为各组提供查找方向。”
田佩瑜显然还没从震惊中缓解过来,一副紧张严峻的表情:“是,站长!”
看上去,这位刘站长要比丁守拙雷厉风行的多,下达命令简洁明快,思虑也很周详。田之雄正在心里暗自琢磨,刘楚源又说道“好,你们俩先去吧,罗组长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等二人出去了,刘楚源一指木沙发:“坐。”随即顺势坐回办公桌后。
“罗组长,听说你与莫之英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田之雄半边屁股坐在木靠椅上,挺直腰板回答:“是,莫组长也是我投奔过来的领路人。”
刘楚源点点头:“他在香港时有没有跟你聊过些他们行动组的事情?”
田之雄严肃地回答:“从来没有,我的任务都是站长直接下达的,有些还是沈副局长下达的,工作与行动组没有什么交集。再说,我们都严守保密制度,互不打听…”
刘楚源摆摆手:“你误会了,我不是不相信你们不遵守保密规定,我想了解的是,莫之英有没有跟你说起过租用仓库存放物资的事情,还有恒安贸易公司的业务情况,比如进货渠道、经营状况、存货、资金周转等等。”
田之雄蓦然想起在台北与莫之英见面时他的告诫,依然严肃回答:“没有向我透露过。”
“这样啊”,刘楚源的眼睛紧紧盯着田之雄:“那我告诉你,据我所知,莫之英在上周被局里拘押审查了!”
“啊!”田之雄吃了一惊:“为什么?”
刘楚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你之见,这件事与赵安国失踪有什么联系吗?”
田之雄努力保持着平静:“我不知道,我…看不出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刘楚源眼里掠过一丝失望,随即转移了话题:“听田情报官说,你跟香港的帮会混得很熟啊。你来香港不到一年时间,不容易吧。”
田之雄依然面无表情地说:“哦,那都是莫之英的老关系,他介绍认识的,谈不上混的很熟,只是人家给莫组长面子而已。”
“我在总部时,局里副处以上干部曾经传阅过一份香港站报送的研究报告,是关于香港黑社会形成原因和发展现状的,条理分明,论据扎实,有案例,有分析,有结论,读起来饶有趣味,沈副局长评价很高呢。那是你老弟的手笔吧?”
田之雄点点头:“蒙沈副局长和各位长官抬爱,这也是遵沈副局长的命,我离开总部时,局里要求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撰写一份研究报告报送。”
刘楚源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很好,照此努力,你前途无量。”
“谢谢站长鼓励!”
“关于赵安国失踪的事情,你怎么想?”
田之雄摇摇头:“我跟赵督察接触不多,只是他代理站里负责人时见过几次,好像他对我和田情报官出事时侥幸逃脱还颇有疑虑呢。另外,看起来赵督察生活很讲究,常去半岛酒店喝下午茶,田情报官也知道。”
“哦,生活讲究?他哪儿来的钱?是公款么?”
“不清楚,那时他是我们的直接上级,我们也不好过问。”
“好吧。”刘楚源站起身:“你发挥一下你的优势,侧重在帮会的朋友中也多方打听一下,他们路子广,三教九流的人认识得多,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找到赵安国的下落。”
“是,站长!”
田之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却见田佩瑜正在等他。
见他进屋,田佩瑜忙迎上来,掩好房门,急切地问:“站长跟你说什么了?”
田之雄回答:“也没说什么。问了问恒安贸易公司的情况,又问我跟赵安国熟不熟,还说了几句我的研究工作。”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对公司的情况不了解,跟赵督察也就见过几面,觉得他生活有些讲究,总去半岛喝下午茶。”
见田佩瑜若有所思的样子,田之雄有些满不在乎地说:“赵督察不见了,就算他死了、跑了、投共了,与我们站又没什么关系,有必要那么紧张吗?”
田佩瑜意味深长地摇着头:“关系大着呢。老兄,你来局里时间不长,以前发生的事情不了解。局里这么紧张是有原因的,是担心赵安国成为第二个孙家麒。”
“孙家麒?孙家麒是谁?”
“孙家麒原来是‘政治行动委员会’的秘书,后来是‘中六组’秘书。本来‘中六组’的秘书仅次于正副主任,职位已经不低啦,但他贪心不足,因升迁不畅就迁怒于他的上司,前几年借派驻香港之机叛逃了。你说跑就跑了吧,可他偏偏又写了一本书在香港发表,叫什么《台湾特务系统秘辛》,肆意攻击高层,还泄露了许多情治系统的机密,让上面颇为震怒。”
田之雄恍然大悟:“哦,我说呢,怎么局里这么重视。可也没看出赵督察愤世嫉俗啊?”
“防患于未然嘛!”田佩瑜稍加思考又说:“我们这位新站长脑子转得快啊,他想了解恒安贸易公司的情况,又从你嘴里印证了赵安国生活奢华讲究,是想得出他有可能侵吞公款的结论。如果只是经济问题,那他的责任就轻多了。”
“高见!”田之雄顺口给田佩瑜戴上一顶高帽子:“不管怎样,既然站长有令,那我们就分头去查吧。”他内心里却断定,赵安国失踪与莫之英在总部受审查,两件事一定存在内在关联,交集点应该就是那批猪鬃。逻辑上应该是香港方面发还部分物品后,总部审核发现恒安公司的财产对不上账,便误以为是莫之英搞的鬼;而赵安国变卖了恒安公司的存货,又得知莫之英被拘押受审,意识到东窗事发便逃匿隐藏。
田之雄意识到,要想洗清莫之英的不白之冤,就必须找到赵安国;而搜寻赵安国的下落,必先调查清楚英哥对他讲过的那批猪鬃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