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这个人吧,要么不发火,一发火就是雷霆之怒。
就像:
7岁那年,他抄起棍子,把我打得险些丢掉半条命。
那年的我,身娇体弱的,我爹就打了我3棍子,我鬼哭狼嚎的,我娘喊了半个院子的丫鬟小厮进祠堂,要豁出去跟我爹拼命。
得——
那就不多说了。
这次,承受我爹雷霆之怒的是另外两人。
一个,是少东家沈藏锋,他挨了足足30棍子,半条命没了,瘫床上了,至少3个月下不了地。
一个,常年打秋风的大伯父,从此,他再也不敢登门了。
……。
一开始,爹爹只下达了个命令:
若今后大伯父再上门打秋风,家丁抄起棍子,直接把他打出去。
另外,对外放话:
今后,大伯父若再到外面赊账,沈家一概不管了。
……
这两道命令,简直就像拿刀抵着大伯父的脖子,逼得他狗急跳墙。
前几天,大伯父听到沈藏锋被打了,在祠堂被打了整整30棍,大伯父心疼亲儿子,撸起袖子当晚就要跟爹拼命,结果被一窝妾室死死拦住,那几个小儿子更是苦苦求着大伯父,千万不要跟我爹硬碰硬。
毕竟,我爹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可这道命令一出,那群人也不拦大伯父了,反倒催着他上门要个说法。于是,我那大伯父喝了几口黄汤壮胆,趁着几分醉意,大摇大摆来到沈家,扬言要大闹一场。
可见,人一旦过惯了好日子,脑子就蠢了。
当天,爹爹将大伯父喊进院子。
爹爹屏退下人,慢慢脱下了累赘的外袍,接着,一拳头就冲着大伯父鼻子打过去。
……。
爹爹虽然是个书生,却不是个文弱书生,这些年走南闯北,颇懂些拳脚。
大伯父是个庄稼人,原本有一把子好力气,偏偏这些年,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
一拳,又一拳。
一炷香功夫,大伯父就被打趴在地,嗬嗬地喘着气。
爹爹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
“你就是一条老狗,一条癞皮狗”。
“我喊你一句大哥,你就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这些年吃沈家的,用沈家的,这些我都无所谓”。
“可你竟敢动我女儿,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还没死呢,等我死后这些东西才是沈藏锋的”。
“他是我儿子,过继到我名下,生前死后都得喊我一声爹,我教他养他,不是为了给你这个老东西养老送终的”。
“沈大呀沈大,你打小就输给我,文不如我,武不如我,连生的儿子也得管我叫一声爹”。
……。
我这人吧,最是闲不住——
哪里有热闹,偏爱往哪里凑。
像一只碴,就上蹿下跳地四处吃瓜。
眼见着大伯父登门,家丁们纷纷被爹爹屏退了,我忍不住偷偷溜进去。
藏在后头,正好看了个热乎乎的现场:
此刻的大伯父,满头满脸都是血,沾了些土,比起9年前的我还要狼狈不堪。
有了对比,我心里舒服多了。
……。
大伯父被打得昏昏沉沉的,勉强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我爹一眼,竟露出了杀意。
“沈博远,你就不怕我告诉世人,你早就是个阉人了”?
我怒上心头,一时间,指甲抠进肉里,传来清晰的疼痛感,若说原本我对大伯父的恨意,只有7分,如今变成了10分。
他可真是一条癞皮狗——
没想到,我爹压根不受威胁,砸下去的拳头更狠了,揪着大伯父领子骂:
“你再说出这些话之前,最好先掂量下自己的斤两,算算这些年,你花了沈家多少钱,现在的宅子铺子,有多少都是沈家给的,你那大大小小的妾室,儿女,他们的前程,你要不要了”。
“我信不信,我一句话,让你滚回乡下耕田放牛,沈藏锋连一句屁都不敢放”。
……。
我爹这人的性子,我懂,沈藏锋懂,大伯父也懂。
眼下,只有好好承受我爹的雷霆之怒。
我爹还没把事做绝——
至少,给大伯父留下那些田庄铺子,沈藏锋日后若再贴补一些给大伯父,他睁一只闭一只眼即可,我大伯父从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眼下,他一窝子妾室儿女要养,和他一比,眼下的我爹到更像一个光脚大汉。
“滚,不许再到沈家,脏了我女儿和我妻子的眼”。
这是我大伯父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我一时间,竟是鼻子一酸,险些没出息的落下泪来。
幸亏我藏在黑暗里,没被爹爹看见,
眼下,我倒是颇为认同爹爹的做法——
对于大伯父这种癞皮狗,若不能一棍子打死,就没必要往绝路上逼。
我也不想爹对大伯父下死手。
他是我的仇人,必须我来杀!
……。
可忽然,我心里浮现了另外一丝可怕的念头。
沈藏锋和大伯父,这些年沆瀣一气,却当真是小瞧了爹爹。
我爹这个人,虽然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高高瘦瘦,但数十年前,他和我娘凭敏锐的商业嗅觉,白手起家混到如今的地位。
即使——
被命运戏弄。
出事后的两年,几乎一蹶不振,和娘感情生了嫌隙,这才让大伯父和沈藏锋有机可乘,慢慢鲸吞蚕食沈家后宅。
自从我失踪,我娘搬进佛堂后,爹爹真正在意的东西更少了,感情方面一片空白。
他一心栽培沈藏锋,纵容得大伯父蹬鼻子上脸。
他根本不在意大伯父花了沈家多少钱,也不在意沈藏锋背后搞得那些小动作,接济亲爹一家。
从而导致这父子二人,竟是觉得我爹昏懦可欺。
可掐住我爹命脉,扼住我爹脖子的。
——分明是这世道的规矩,却从来不是沈藏锋那对废物父子。
……。
对我而言,这何尝不是一场更大的悲剧?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
郑知南告诉我的那样——
若我要拿到沈家全部产业,我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沈藏锋和大伯父,而是我爹爹。
我那精明,强势的爹,沈家真正的掌舵人。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一想到我今后极有可能,和我爹争夺沈家产业,甚至反目成仇,我竟分外痛苦。
沈家产业,过去是我爹的,未来只能是我的。
如果我是个儿子,根本不存在这种情况,偏我是个女儿。
我曾经说——
我恨我爹爹,他让我曾经恨过自己,为何要身为一个女子,可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身为女子这一点本身没有错,是世道不公,是世道的错。
如果,爹爹要站到所谓世道这边,站到我的对面,那么——
我和爹,只能是敌人。
……。
我这人吧,一旦自己不痛快了,就想给别人找点不痛快。
于是,我决定上门,给沈藏锋找点不痛快。
这段时间,他倒是老老实实躺床上养伤,那些丫鬟们一窝蜂跑跟前照顾,莺莺燕燕,他眼巴巴看着,动也动不了,真惨。
原本,沈藏锋这院子,也算严防死守,像是料定了我会上门找茬。
偏今天,他听说自己亲爹上门了。
还被打了。
还打晕了。
他一时气血上涌,把院子里的人全赶出去了。
他在沈家住了10年,金尊玉贵的养着,也是第一次见我爹发这么大的气性。
他又要一个人开始发癫了。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我大大的笑脸。
“沈藏锋呀”,
“听说你被打了呀”
“你哭了呀”?
沈藏锋趴在床上,半个身子探出来,见到我,咬牙切齿的蹦出一个字。
“滚”——
我一撩头发,继续嘲讽:
“滚?滚哪去,这里是我家,你住的宅子是我的,沈家将来都是我的呀”。
我本就是回沈家争财产的,但眼下,我不想一下子给他刺激晕了,那多没意思?于是换了角度,继续撒盐。
“沈藏锋呀”。
“你好点了吗?那30棍打你哪了呀”?
“臀吗,还是腰呀”。
“我爹就不怕把你打瘫了吗”?
“那可真是太惨了呀”。
“你亲爹都不管你了呀”。
“他再也上不了沈家门了呀”。
“他再管你要回乡下讨饭了呀”。
“当年我爹打我,打的是小腿呀”。
“做做样子呀”。
“你”……
沈藏锋被我一连串的话堵得,一句完整话都说不了,嗷地一嗓子晕了过去。
哎,真没意思呀。
完犊子了呀,说顺嘴了呀,我话都不会说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