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南提出送我回沈家。
——他在我身后跟着,看我进了沈府再走。
我摇摇头,义正严词拒绝:
“不行,郑知南,你在我身后,要吓跑我的鱼了,我难得下了饵”。
郑知南皱着眉头:
“你又要以身犯险了”?
“我想动这个人想很久了,放心,我不要他的命”。
我的事,向来从不隐瞒郑知南。
这次,我想利用小福宝这件事,把大伯父那蓄意已久的歹念,勾到明面上。
从我让小福宝回家那一刻,鱼饵就撒在湖面上了。
……。
小福宝得了100两银子,给娘请了大夫,抓了药,等安顿好一切后来沈家伺候大小姐。
这件天大的喜事,自然瞒不过牙婆和我大伯父。
——小福宝身契在我手里,过几日人进了沈家,沈大老爷赔了夫人又折兵,牙婆更白忙活一场,岂会甘心?
牙婆不敢报复我,但我那伯父却未必。
……。
我那贪得无厌,睚眦必报的大伯父,先是在我爹手底下吃闷亏,后又被我狠狠落了面子。
最最关键的是:
一个过惯了富贵日子,挥金如土的懒汉,忽然被断了生计,他必定不甘心,所以在等一个机会,等我落单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
居然就那么巧,突然就从天而降了。
——就是今晚。
我今日是一个人出门的,一个人对付牙婆,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沈府外闲逛。
这情况,简直像极了我7岁那年,落了单。
若大伯父的手耳再长些,便知道,我一大早出门,打得旗号是去陈不闻家玩。
若我出事,沈家第一个要找的便是陈不闻。
你说说——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大伯父会不会放过?
……。
郑知南,就像小时候你教我下棋,先熟知对方的路数,再不动声色把他们逼至绝境。
——我推测,大伯父不敢用沈家的家丁加害我,但牙婆常年干的都是伤天害理的营生。肯定认识一些一些无赖混混,光脚闲汉,甚至一些连官府都查不到籍贯的流匪。
若突然出现一群人,侯在我回沈府的路上,把我截走,扔到某个荒山破庙凌辱一夜。
我贞洁不保,搞不好就要一脖子吊死。
……。
这江南那么大?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一旦事发,这几个小混混更是泥牛入海,无踪迹可循。
况且,大伯父可不仅仅想要买通无赖凌辱我那么简单,他更想拿捏住我的把柄,好从沈家敲诈银子。
……。
听完我一顿废话后,郑知南脸色铁青。
我知道他不放心我,我把手一摊,继续跟郑知南讨论我这计划的可行性。
“郑知南,我从7岁那年就清楚,我大伯父那猪脑子,对付女人,反反复复就只会从裙底下下功夫”。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男子的下半身更脆弱,一刀子剪下去,一了百了,而这世道却欺骗女人,让女子觉得,失去那一层膜,比失去了性命更严重。
简直太可笑了。
我顿了顿,补充道:
“郑知南,我今日遇到的这个小姑娘,名叫小福宝,她今年才13岁,在家也是她父母的心肝宝贝,捧在掌心里长大的,今日被世道逼得没法子了,才卖身为奴,可即便她拼尽全力地想活着,还要被人算计欺凌”。
“我大伯父那老淫棍,都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他却想花100两,毁掉这个小姑娘一辈子,用的,还是我们沈家的银子”。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显然,我和歹徒都深谙这个道理。
于是今晚,我故意把回家的时间,拖延得越晚越好。
回沈府的路,其实有三条,穿过那条繁华的巷子时,我已经注意到,身后有人在盯梢。
我装作慌乱的样子,脚下踩得飞快,竟是如慌不择路一般,慢慢拐进去一条偏僻的巷子,佯装累得气喘吁吁。
我背后已经冒了汗,虽是薄秋,到了晚上还是寒津津的,我搓了搓手,继续往那条暗巷子里走。
忽然,我脚步顿住。
——在我身前,几个人了堵住我的去路。
……。
身前:
“小妹妹,这是要到跑哪里去呀,陪哥哥们去喝杯酒吧”。
得,这经典的开场白,没点新意。
身后:
“沈藏拙,你这小贱蹄子,这次看你往哪跑”。
我点点头,果然我那大伯父的出场词更有创意:
……。
我原本穿着常服,戴着斗笠,跟街面上寻常女子差不多。
若是随随便便找几个无赖汉,还真不好在人群中一眼锁定我这个目标,而我那脑子被驴踢了的大伯父,从来没预设过事败的可能性。
在他眼里,我和7岁那年一样,一个人落了单,且柔弱得不能自理。
此时,整条巷子黑漆漆的,四周却时不时传出一阵暧昧的呻吟,或者凄厉的惨叫。
这是一条暗巷。
——郑知南曾带我走过无数次,里头大多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里头大大小小的暗室,是底层的“白房子”,曾经住过一些走投无路选择接客的女子,也有男子,服务一些癖好特殊的人群。
所以,今晚无论有多凄惨的声音传出,很快会被另一种呻吟压下去。
像是黑夜中绽放的罂粟。
散发着糜烂而罪恶的芬芳。
这是大伯父千挑万选的地点,也是我千挑万选的地点。
……。
我大概能猜到,大伯父匆忙拟定的计划——
那群无赖将我截走,再拖到凌辱,他们就拿住了我的把柄。
以贞洁为名,最歹毒的把柄。
他们拿走我的贴身物件,或者知道我身上哪里有疤,哪里有痣,我当晚喊得有多惨烈。
他们断定我不敢说出去。
——因为世道惯会捂住女人的嘴。
日后,我那大伯父捏着我的把柄,就等同捏住了沈家,捏住了我父亲,捏住了那一枚能随意支取账房银子的信章。
他要什么我敢不给?
可事实上,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视“裙底贞洁”为糟粕,告官的告官,将流言等闲视之。
男人对女人的幻想,还停留在《牛郎织女》这等穷书生规训女人的话本上。
织女被偷了衣服,不会嫁给牛郎,会杀了他,再剥了他的皮,制成新衣。
郑知南告诉我。
——若有人冤枉你吃了他的鱼,你不应该剖开肚子,自证清白。
而是挖出他的眼睛,吃进肚子里,让他去看看真相。
所谓贞洁名声,不过是男人加在女性身上的“枷锁”,是他们用笔墨流言,挖的一道“陷阱”,一切,不过是为了驯服女人罢了。
……。
而我那大伯父,还真是被毒话本子洗了脑,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聪明极了。
我曾经问过郑知南:
——“明明我朝对惩治贪官污吏的律法,十分严苛,为何总有人以身犯纪”?
郑知南叹息道:
“因为诱惑太大了,大家都抱着侥幸的心态”。
是呀,只要诱惑足够大,自是有人前赴后继去犯险。
一如眼前的大伯父。
在他眼里,我和几年前那个6、7岁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前段日子,他被我爹痛殴一顿,眼下自是想拿我解气。
不敢向强者龇牙,只敢对弱者挥刀。
我瞅了瞅头顶上,那圆圆的月亮,又大又圆,仿佛苍穹之上,有人瞪大了一只眼睛,俯视着人世的罪恶。
接着,揭开斗笠,冲众人露出一个灿灿烂烂的笑容。
“大伯父,你确定这四周没别人”?
几名的无赖露出得意的淫笑:
“小姑娘,你就算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
是吗?我的笑容越深,越残忍:
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