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爷直冲着院落外的黑夜坠去!
谢小星紧赶慢赶跑了两步,本来想去接下坠的他,但一想自己身娇力弱易推倒,哪有啥接人之能。
只犹豫了一下,范大爷就落地了,把外面的荒地砸出了个浅浅的坑。
谢小星一下子就想起了他俩初逢的场景:天外来大佬,垃圾场砸地坑。一眨眼,夏去秋来,都这么久了。
砸在坑里的范大爷浑身冒烟,但意识醒了,无语的看着她,“你在那伤春悲秋的站岗呢,又不救我呗?”
哎呀,又被你发现了?
谢小星笑嘻嘻的过去拽了一把,“大佬你出现啥幻觉了,搁半空虚空索敌,我还是头一次看你动这么大灵力——你有这能力,咱家还点什么灯啊?”
范大爷有些沉重的拽着她手站起来,却没嘴她,拍了拍身上尘土,随着她往屋里走。
谢小星却不淡定,“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咱俩怎么又会中毒?”她随手将丢下的菇王捡起来,小强也连飞带跑的赶回来,挂在她肩膀上,“对啊小心心,你突然就疯了,跟上次一模一样,大爷也是!”
她想了想今晚所有的动作和饮食,变了脸色——最大的可能,就是今晚的蘑菇酱有毒!
谢小星连忙拨李清舟的电话,“舟舟,晚上吃蘑菇酱了吗?中毒了吗?出没出现幻觉?”
李清舟那头呲呲啦啦的,相当吵闹,他的声音听着却正常,认认真真的回答,“怎么了姐姐?吃了呀,特别好吃。”
谢小星都听不太清他的声音,皱眉,“你那边怎么了,那么乱?”
对面显然捂着电话挪了几步,声音小小的带着微喘,“没、没什么姐姐,就豪哥和乐哥也一起来吃饭了,人有点——”
电话蓦地被猫爷霸占,猫爷呜了嚎风的,“你啰嗦什么!阿豪和阿乐正搁这抢酱呢,本大爷正忙着干仗!”
紧接着又是喵嗷连声,叮咣作响,隐约夹杂着阿豪和阿乐的动静,“我再蒯一勺,就一勺!”“你那么小气干什么,不就吃你口酱嘛!”
猫爷嗷嚎的都破音了,“你那一勺都半瓶了!本大爷和铲屎的还没吃几口呢!你给本大爷撒开,本大爷咬你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叮铃咣当。
电话又重新传回李清舟手里,他的声音细细的,有点委屈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本来想留起来,慢慢吃的……姐姐,对不起。”
这傻孩子,有啥对不起的。
李清舟她还不了解么:这孩子单纯实诚,肯定得了好吃的,不愿意自己吃独食,就拿出来分享。
但阿豪和阿乐那俩青壮猴儿,标准的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俩抢起饭来如狼似虎,面对范大爷都不遑多让,李清舟怎么能抢得过他俩。
“没事嗷,没事。”既然不止一个人吃了酱,现在还都活蹦乱跳,那就不是酱的问题,谢小星放心了,反过来安慰他,“你们想吃,随时来姐家,我给你和猫爷开小灶。我这还有事,就先挂了。”
她挂了电话,双手撑在案板上,却叹了口气。
既然不是蘑菇酱的问题,为啥范大爷和她会再次中毒?毒从何来?见鬼了?
刚才范大爷在外面放炮,所有餐具碗筷都被轰得瑟瑟发抖,紧紧挤在谢小星周围,抱胳膊的抱胳膊,抱手的抱手,簌簌响个不停。
谢小星低头,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偏了偏头,第一次喊他名儿,“范统,我安排你下午,煮处理过见手青的锅具、菜刀、案板和碗盆,你煮了吗?”
一提这个话题,众锅具都沸腾了,一面怂一面争先恐后的小声告状!
“没有,他没有!”
“他就放了点水,冲了冲,涮了涮!”
“还让我们自己排队洗自己!光天化日的还监工我们洗澡呜呜呜!”
好家伙,难怪他让范大爷洗碗对方从来不反对,感情压根没动过手啊!
但问题是,生见手青有毒啊,处理过生见手青的炊具都必须高温消毒——让你煮你都不煮,你这纯纯给自己上强度呢?
谢小星气的一巴掌拍在案板上,“范统!你过来给我连夜煮锅具!所有的、全部,都给我煮一遍!煮不好不准睡觉,明天也没饭吃!”
被抓了现行而且心虚无法反驳的范大爷:煮煮煮,煮还不行么。
两边大锅开水煮沸了,咕嘟直响。碗碟菜刀筷子盆排着队浸在滚水里,像是泡温泉一样,连连发出喔啊的满足谓叹。
时不时的还有个碗碟在滚水里翻个身,咕嘟咕嘟冒一串泡泡。
谢小星气来的快,消散的也快,抱着菇王放在桌子上,继续下午的话题。
“你弟那事,我是真帮不了你。”
蘑菇这东西有点奇特,不论从科学还是从玄学的角度,都没法界定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从生物学的角度吧,它既不是植物,又不是动物,死球了都不知道往哪轮回。
就算它弟跟它一样得了机缘,拥有灵识,那它是属于植物怪,还是动物精?又会去向哪一支?恐怕张天师来了,都得懵上半年。
菇王软趴趴的坐着,神情委顿,情绪沮丧。
谢小星想起下午它撅着腚趴在地上,说“小雨、下雨了”时的神情。
“你可以先讲讲,你和你弟弟的事?”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故意赌气没给范大爷倒,捡了个舒服的姿势,揽着小强坐住了。
菇王扶了扶沉重的脑壳,抬起头来。
“我和弟弟生长在雨林里,我的名字叫大雨。”
它之所以为自己取名叫大雨,就是因为它是在一场大雨后,从密厚的松针里冒头的。
它生长的地方偏僻冷清,紧挨着大树又遮去了一半的视野。
它从积水里见过自己的样子,这个世界看起来那么大,每天形形色色的动物、植物自它身边发芽滋长,来了又去,它却没见过与自己一样的同类。
菌丝母亲沉默的扎在深沉的黑夜里,世界深邃不明,它无人相伴。
后来,下雷雨的一个夜晚,它的弟弟,挤挤挨挨贴着它生长的小雨,诞生了。
它们不会说话,却会每天点头示意。菌丝母亲将相同的体液不断输送着泵入它们的身体,它们表面上相互独立,却在深沉的地下血脉相连。
弟弟小雨很依赖它:它既柔弱、又胆小,一刻也不肯离开它,挤挤挨挨,磨磨蹭蹭。每逢刮风、下雨,或者周边有细密的脚步声响起,它就会轻轻颤栗,将伞盖上晶莹的水珠抖落在地。
没事的,没事的:大雨总会这么安慰它。
有了它,俩菇都不再孤独。
然而,它短暂而平凡的菇生,在一个雨后,戛然而止。
有一双粗糙的手,轻轻拨开了一直掩护着它们的厚松针和落叶,从根部,将它和弟弟一起,轻柔却快速的折断。
它的视力并不好,那双粗糙且贴满了胶布的手,就是它眼前最后的画面——直到后来,在谢小星触灵下,它重新活了过来,并且拥有了表达能力。
谢小星听完了直摸下巴:菇王大雨刚才讲述的,分明是在人间被采摘的场景。它被人类采集后,估计经过倒卖商的手,被倒卖到了地府。
以大雨的体积,它的弟弟肯定也不会太小,也算是个稀罕大菇子。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没在市场上看到它弟弟?
有两个可能:一、她出手晚,它弟弟被人买走了;二、它弟弟在人间。
但不论是哪一个可能,它的弟弟,十有八九都凶多吉少了,估计已经变成一盘菜,甚至有可能都被消化完了个屁的。
谢小星盘完了始末,无奈耸肩,“我真的爱莫能助,这超出我能力范围了——我给你养个老吧,想把孢子生完、还是就这样拉倒,都随你。”
菇王大雨却突然站起来,“你帮帮我吧——我知道你们人类喜欢吃蘑菇,我给你吃行不行?我和我弟弟,一起给你们吃,只要能找到它!”
弟弟小雨:我可谢谢您嘞,您真是活阎王!
谢小星更觉不可理喻,摇头,“你们蘑菇都这么颠?硬往人嘴里塞?”
菇王撕扯着伞盖,仿佛想将它生生薅下来,“被人类吃、被动物吃,或者是完成传播的任务,在雨里腐烂着死去。于我们,并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我们只是菌丝伸向外界的器官,是它众多条生路,众多个选择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但不论是怎么样的死亡,我都不能让小雨独自面对!”
“我要与它,生死在一起!”
“我想要我们,有选择如何生死的自由!”
真是一朵疯癫且特立独行的菇。
冷静且抠搜的谢小星,“你就算说破了天,说成哲学菇斯基,我也不会帮你,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蘑菇的智商不是不咋高么?怎么这只菇王会嘴炮?!
她说着就看向范大爷,想征询他的支持。
然而,一晚上都安静到诡异的范大爷,倚着橱柜看着她们,一脸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表情。
谢小星:“怎么的,便秘?”
范大爷没好气的瞅了她一眼,转向菇王大雨。
“这个忙我可以帮,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小星:你要造反了?
他看着她的惊讶,皱了皱眉,却还是出口了气,慢慢道。“在刚才中毒的幻境里,我恢复了一点记忆。”
“我想再继续深入下去,我需要借助它的毒素。”
你确定你是恢复记忆了?不是中毒彻底疯了?
谢小星转向菇王,搔搔脸,“那个,也不是不能再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