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云开望着那一颗药，再看了一眼黄来真微微有些不忍的表情。
心中已经了然，他此刻并不觉得皇帝凉薄寡恩，毕竟于他而言，皇帝，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个他丝毫不在意的人而已，所以他的行为根本不会让越云开觉得难过。
他如今只是庆幸，庆幸自己刚刚的及时的将岚月支走了。
否则这个时候，若是岚月真的被皇帝捉走，他怕是会疯在当代，名留千秋，当场弑父杀君。
皇帝这般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越云开又是拱手一礼：“多谢父皇关怀。”
他左手在衣袖里微捏住自己右手的经脉，直接将自己的内力经脉全部封住。
一瞬间的剧痛，他依旧面色如常。
随后，毫不犹豫的将药丸拿了起来。
在皇帝的的目光里将其直接吞了下去，他赌，既然王安奇已经成了，皇帝根本不会现在就杀了他。
所以也不需要多做什么事情来打断吃药，多做反而多错，他毫不在意这药有什么后遗症。
你狠，我便比你更狠。
在太医院摸爬滚打这么些年，那么多医书岂倒也没有白背。
所以，药入口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他吃了什么东西了。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这药的药效还是有点猛的。”
“父皇慈爱。”
越云开脸色有些白，一礼退下后，一个人走出了神武殿的大门。
低头的一瞬间，脸上带了些笑意，笑意里还有些疯狂。
感知着身体的一些异样，低语喃喃道：“父皇啊，你当真是老了，这药下的，还是不够狠呐。”
他粗略估计自己只需熬到晚上，再去太医院为自己配置解药即可。
不过到底会耽误一个白天再解毒，只怕今晚大概会不得安枕了，之后还会再虚弱两天，幸好自己提前封了内力，于武功上不会有碍。
在回上贤殿的路上，他心中盘算着的是自己的解药。
雪花落至少年的白裘上，半披的墨发向后散着，冰天雪地间，少年容颜如玉，却泛着病态一般的苍白，此刻倒有些病弱少年之感。
他眉间没有忧愁，他心中只庆幸，幸好阿月没事。
越雨琳带着一行仆从就这般与他擦肩而过，两人互相不问候的局面已经保持很久了。
而越雨琳却在触及他的脸色的时候，脚步一顿。
她挥手，示意所有人在此处等她。
众人停了下来，越雨琳独自一人追了上前。
一把将脸色有些白的越云开拉住，拉住的时候，顺便把了一下脉。
自从那年冬天以后，越雨琳除了诵经礼佛，便是查看医书，毕竟当初她就是栽在了药理上。
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被做了局，连同她的母妃和亲哥哥都不信，可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个皇弟，并不如众人所知道的这般简单。
越云开飞速的甩开了她的手，转而一礼：“皇姐安好。”
越雨琳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笑了笑：“皇弟的手也太冰了些，还是要注意身体才好。”
“多谢皇姐惦记，弟弟这便就回去了。”越云开并不欲与她多说，语气疏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越雨琳微微一笑。
“走，回宫。”
“公主你不去给陛下请安了吗？”一宫女垂首询问。
“一日不去，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越雨琳站在最前面，瞥了一眼神武殿的方向，眼中并没有多少恭敬。
回到自己殿中的越雨琳，翻箱倒柜间，找到了几颗药。她拿了一颗放入小锦盒中便一个人出了门。
又路过了曾经那片林子，那片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林子。
上贤殿门口，洒扫的宫女见了越雨琳纷纷行礼：“公主殿下！我家殿下今日身子不适，只怕见不了您。”
越雨琳看着她，一言不发。
片刻，她将人扶了起来，随后继续往前走。
雪地里，宫女准备再次跪下：“殿下！我家殿下真的身体不适！”
“三皇姐，怎么到我这里来了。”上贤殿门口站着一个披着白裘的少年，脸色比之刚刚更加苍白，但依旧是一副有些呆的模样。
“来瞧瞧你。”越雨琳走到他面前开口，“你不欢迎我？”
“怎会，皇姐请进。”越云开侧身，将路让开。
越雨琳走了进去，这里面很温馨，有一些可爱的小玩意儿，想必是那个猫猫的吧。
茶桌前，两人面对面坐着，窗户微开，点点雪花洒落于桌缘。
“皇姐关怀，皇弟我十分感动。”越云开给她倒了一杯茶，轻轻推到了她面前。
越雨琳的胳膊放在桌子上，侧撑着自己的脸，轻笑：“皇弟，你是什么样的人，满宫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当初你狠心将自己都险些弄死了，现在何必如此腔调呢？”
越云开墨眸微抬，再不复刚刚呆愣的模样，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皇姐替我瞒了这么多年，今日这番说破，你又是为了什么呢？”越云开声线清冷，冷的如窗外大雪一般，如墨的眼眸中闪过戏谑。
“谁替你瞒了。”越雨琳笑道，看着他这真实的样子，脸上都是满意之色，“我还以为你会多装几句呢？”
“累了，不装了，反正你说出去，也没人会信的。”越云开说的直截了当。
越雨琳听罢，继而苦笑：“呵呵，是啊，根本没人会信。至亲都不信，他们眼里只有利益，这个皇宫真是假透了。”
“皇姐今日来，是有感而发？”越云开浅啜了一口茶。
“当然不是。我知道，你中毒了。”越雨琳认真道。
“然后呢。”越云开声线不变，平静的吓人。
越雨琳拿出一个锦盒，将其推至他面前：“这里是解毒丹。可解百毒。是我以后的嫁妆之一，我看你现在都还没被毒死，想必你所中的毒性不大，这个应该能用。”
越雨琳大概已经猜到了他中了什么毒，毕竟宫里的腌臜手段，她见多了。
“皇姐，你还真的是来关怀我的。”越云开的话里话外，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声音，还带着些极浅阴阳怪气。
“不管你信不信。自那年，我被禁足后，我才知道，这宫中的血脉，都是笑话，假的让我作呕。这么多年了，我依旧觉得恶心。而你和你的猫，倒是最真实的存在了。”越雨琳说着，眉头也皱了起来，仿佛说着就已经觉得恶心了。
“我后来才想明白，你当年把自己弄的血淋淋的快死了。只是为了让我也付出代价。啧，为了一只猫这样，看起来真是脑子和心里都有什么大病一样。但我，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越想越觉得真实。”越雨琳直言不讳，她看透了这宫中的虚伪和利益。
“所以，你今天想救我？”越云开觉得自己这个礼佛了好些年的皇姐，也多少有点意思。
“救你？我倒也不至于，如此顾及亲情。”越雨琳笑道。
“那？”越云开饶有兴味的看着那个盒子。
“我只是不想欠你而已。我此生至此，只欠两件事。一是当年伤了你的猫，二是欠天下奉养皇室的百姓。”越雨琳坦然道，又将药向越云开处推了推，“你吃了它，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越云开看着她，她眼中的认真不似作假。她的生母柔贵妃，的确从那年开始便对她多有怨言了，她的皇兄听说最近算计上她的婚嫁了。
越云开低头，但是这些，与他无关。
他将锦盒推了回去：“我非阿月，不会擅自替她抹平什么。你依旧欠她的。”
“哪怕你越拖，解毒越痛苦？”越雨琳玩味试探。
“是的。哪怕如此。”
越雨琳微愣，继而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果然啊，满皇宫的真性情，尽在你上贤殿了。”
少女笑着流出了眼泪，这般的真心，是她毕生都不会拥有的东西了。
她也不扭捏造作，毕竟越云开眼底的坚守，她也不瞎：“好，那便当我，还欠着你们吧。那只漂亮的猫猫叫阿月呀，这颗药，送给阿月了。”
说罢便站了起来：“皇弟，你可得好好活着。”
越云开也不站起来，只是笑道：“借皇姐吉言。”
走出上贤殿的越雨琳回头看见紧闭的殿门，低声：“那就继续欠着吧。”
又转头看向前路，看着飘扬的大雪：“除了这里，满宫都是笑话。好笑至极。”
一滴泪落于雪地，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