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母亲止不住的眼泪,小小的女孩茫然失措,清晰品尝着逐步失去却又无法挽回的感觉。
“如果我再听话一点,能为母亲多分担,是不是她就不会这么痛苦?”
滴答滴答,是洗衣服的水没有关紧,泡着一堆又一堆的脏衣服。
面无表情的母亲在下坠,越来越少表达情绪,越来越像其余麻木的主妇。
父亲面对日益沉默的母亲,报以无视。他本就话少,现在,两个人坐在桌上吃饭,可以做到不说一句话。
镜子中的女孩在笑,借由贝克这个姓氏回忆起家庭一角的艾玛也在笑。
笑啊,必须笑啊。
如果没有人感到开心,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维系的必要呢?
“伍兹小姐,您还好吗?”
爱丽丝扶住艾玛,语气担忧。
艾玛努力抬起头,想要竭力表现自己没事:“我?我现在很好,不需要为我担心,我能面对任何事。”
爱丽丝碰了碰她的脸颊:“眼泪,很烫。”
艾玛一僵,慌乱低下头。
大约是因为刚才在骂人的时候情绪失控了,艾玛想,她居然会为一段骤然浮现的记忆流泪。
回忆着母亲口中的那个名字,艾玛喃喃道:“里奥.贝克。”
艾玛无意去指责父亲的问题,因为除了与母亲的争吵,父亲总是默默为她准备好一切,用那双宽厚的手将树枝与干草灵巧编织成不同的玩具——
“看,丽莎,你上次提到你很羡慕隔壁小伙子手里的弹弓。爸爸专门给你做了一个,比那个更灵巧,更精准。”
女孩惊喜接过弹弓,爱不释手。
身材高大的男人蹲下,憨厚道:“我做这个的时候,那些工人都围在我身边,说弹弓是给男孩子玩的。”
“我不在乎这些,丽莎想玩什么玩什么,活泼点好啊,活泼点身体更健康。”
女孩眼睛一转,期期艾艾道:“那…爸爸,我想变成一个无拘无束的精灵,每天只要快乐的在天上飞来飞去。爸爸可以给我做一双翅膀吗?”
男人一怔,面对孩童的异想天开,居然认真思考起来:“那可不行,小丽莎,人造的翅膀是飞不起来的。但爸爸想,爸爸可以给你做一个热气球,热气球能够安全地带着丽莎天上飞。”
“哇,爸爸好厉害!”
女孩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撒娇,半晌才道,
“那,爸爸,你能不能听点妈妈的话?我不想看到你们吵架了。”
面对这个最容易实现的心愿,男人沉默下来。
“爸爸……”
女孩的呼唤,让男人回神。他有些头痛:“丽莎,爸爸妈妈…呃,不是在吵架。”
“我也不想和你妈妈吵…唉,她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发火,我有时都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附近的夫妻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丈夫专心在外,妻子操持家务。”
“你妈妈上次还提到了要去博物馆,我一时忙忘了,她又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不明白,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呢?都是一些不知道几个世纪前的旧东西,我将时间浪费在那里,不如关注家里要修补的地方。”
男人重重叹了口气,
“说到底,当时是媒人介绍的太夸张,让我们以为彼此很合适。都说婚姻是互相磨合,可我和你妈妈……”
“丽莎,爸爸绝对不会允许你跟我们一样。你以后要找一个互相知根知底的,千万不要像爸爸妈妈,看也不看就穿上塞满了沙子的鞋,越走脚底就越痛。”
女孩似懂非懂,心里更加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妈妈都有后悔的念头?他们都不开心,他们是不是已经准备……
女孩抱紧父亲,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小小的她用这个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家——做一个最听话乖巧,能给予父母足够情绪价值的孩子。
所以……
“门口的垃圾袋里好像有一束新鲜的花?你妈妈最近花了多少钱买这个?花还没有枯萎就扔?”
刚从外面回来的男人皱眉,直接撩起衣服下摆,擦着脸上的汗。
母亲转过头,不愿看他这么粗糙的举动。
女孩小心翼翼道:“没有花多少,妈妈喜欢,爸爸,你就让她买吧。”
男人只是随便一问,宝贝女儿都这么说了,他不再吱声。
眼见着父母无声的在客厅分开,各自干着各自的活。女孩悄悄抚着心口,高兴今日的平静。
她没有告诉父亲,这束花是一个男人送的。
母亲以为她没有看到,但丽莎透过门缝目睹了这件事。
虽然母亲很快就把鲜花扔了出去,但那些美丽柔软的花瓣,还是让她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终日疲惫的脸庞也在鲜花的映衬下多了几分光彩。
妈妈喜欢那些花…她终于笑了。
女孩忐忑不安地想:继续死气沉沉下去,妈妈会很快变老的。
丽莎不想看到妈妈的脸上全是苦相,更怕争吵。
左右那束花已经扔了,就让妈妈的小喜悦留下吧。
哗啦哗啦,女孩听见洗衣服的水在往外流淌。
忘关的水龙头导致父亲的衣服被淹没,水槽里的水溢出,像一条毒蛇,缠上在门口交谈的二人——
“你怎么又来了?抱歉,我上次已经拒绝了你。你很好,你值得一位更好的小姐,而不是我这位有夫之妇。”
“不,你很好,你就是我见过最优雅从容的女士。至于你的身份……我知道,我明白,但心脏的跳动是不受理智管控的。我的心指挥着我的双腿又走到了这里。”
“……呀,盥洗室的水流出来了,那个…请多多保重,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是里奥的朋友,更应该注意我们之间的界限。”
“等等…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是…抱歉,我组织下语言……”
“你上次接过花的时候,我看到你的手上很粗糙。这是我买的护手霜,多少应该有点作用。请收下吧,这不比鲜花的热烈,你就当是朋友之间的小礼物。”
“谢谢你的关心,但这个礼物我就不收了,再好的保养也会被做不完的家务磨掉的。”
“这,我,我认识一家不错的干洗店,我愿意承担所有价格,只要能为你减轻一下负担。我知道我赚的没有里奥那么多,这点钱在你眼里不算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为你做一点事。拜托了,你可以拒绝我,但不要再推开我。”
“玛莎,你看了那束花吗?你看到我写的卡片吗?我已经为你献上了所有真心。”
哗啦啦,涌动的水流渗进鞋里,冰冰凉凉,让滚烫的心一缩。
“对不起,我现在……无法回应。”
女孩看到母亲关上了门,脸上的表情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惆怅、忧伤、清醒、遗憾、理智、压抑……
女孩看到母亲嘴皮干干的,上唇和下唇稍微有些粘连。看似紧闭,但洁白的牙齿从中若隐若现。
母亲封上嘴,喉咙微动——
“唉……”
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暧昧,包括母亲与那个永远守在家附近的男人。
鲜花,礼物,源源不断。
甜言,蜜语,比海更广。
那令人无法忽视而执着的爱意与父亲的沉默截然相反,一点一滴填补空白。
抱着小稻草人和小弹弓的女孩抬起头,不太能理解她窥见的那些事。
但妈妈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不想做扫兴的人,她闭紧了嘴巴。
“伍兹小姐?伍兹小姐?”
是谁在叫她?哦,是那位爱丽丝小姐。
艾玛抓着爱丽丝的袖子,断断续续道:“我想起了很多……”
“他们的脸很模糊,但我记起了,我的爸爸叫里奥.贝克。玛莎是我的妈妈,还有一个人,看不清,但很熟悉,很熟悉……”
“我好像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这令我自责。如果我能及时告诉爸爸…不对,是我不能够让妈妈开心了,是我做的不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