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巍然归入宗庭岭麾下,那是宗庭岭有了王府之后的事。
他比宗庭岭小几岁,当时也就是个半大的小孩。
他们一群影卫大都是出身微贱,乞丐、孤儿、难民,秦巍然属于最后一种
秦巍然原本家境优渥,父母在京城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酒楼,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日,大皇子在酒楼中饮酒作乐,几杯黄汤下肚,便原形毕露,对正在弹奏琵琶的姑娘动手动脚,举止不堪入目。
秦父听闻动静,赶忙从后堂赶来,脸上堆满了赔笑,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王爷,咱们这可是正经酒楼,歌女琴女向来只卖艺不卖身,还望您高抬贵手。”
一同饮酒的三皇子见状,趁机嘲讽,讥笑他吃瘪。
大皇子恼羞成怒,顿时失去理智,在酒楼里肆意打砸,随后竟恶人先告状,跑到官府污蔑酒楼公然卖淫。
更为荒唐的是,先帝竟对大皇子此举加以赞扬,于是,整个酒楼的人都被抓进大牢,纷纷定罪。
秦家虽有家底,可全家人都深陷牢狱之中,根本找不到门路去疏通打点。
就在秦家众人感到绝望之时,一天,牢房里突然来了个身形清瘦的少年。
少年自称是九王爷,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们,说道:“我可以帮你们大事化小,救你们出去。”
秦家众人又惊又疑,忙不迭地问:“王爷为何要救我们?”
九王爷宗庭岭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直言道:“因为我缺钱,而且我向来讨厌大皇兄那副作威作福的样子。”
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交易。宗庭岭依言将钱财上下打点,终于把秦家众人从狱中解救出来,同时也收获了一笔丰厚的报酬。
重获自由的秦家,决定拿着仅剩的一点积蓄前往东边,打算做点小生意,重新开始生活。临行前,他们特意前往王府拜别宗庭岭。
秦巍然在王府中,偶然瞥见院落里站着十余名身着黑衣、宛如刺客般的侍卫,心中好奇,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
宗庭岭注意到他的举动,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
“帅吗?”
秦巍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宗庭岭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口问道:
“你要不要也来?日后寻机杀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为你家人报仇雪恨。”
那时的秦巍然,正值年少轻狂、热血上头的年纪,复仇的念头如同一团烈火,瞬间点燃了他的内心。
他想都没想,便毅然决然地答应了下来,就此留在了王府,成为了宗庭岭的影卫。
然而,成为影卫后,秦巍然才渐渐发觉,这位九王爷的行事风格远比他那几个无恶不作的皇兄更疯。
虽说宗庭岭所做之事大多秉持正义,但他的手段却极为狠辣,杀起人来,眼神中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决绝与冷酷,每每目睹此景,秦巍然都被吓得不轻。
有一次,秦巍然忍不住向领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咱们王爷这样……”
话未说完,领队便摆了摆手,宽慰道:
“没事,王爷对自己人可是信任有加,也很照顾。”
秦巍然虽点头表示明白,可心中始终隐隐担忧。
这位平日里看似正常的王爷,就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失控,做出如上街砍瓜切菜般肆意杀人的疯狂举动。
这一日,正值元宵佳节,京城沉浸在一片热闹非凡的氛围之中。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璀璨的灯火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各种花灯争奇斗艳,引得行人驻足观赏,欢声笑语回荡在每一个角落。别家府邸内亦是热闹欢腾,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然而,九王府却显得格外静谧,仅有几串鲜红的灯笼孤零零地悬挂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与外界的热闹隔绝开来。
宗庭岭带领着包括秦巍然在内的几名影卫,装备整齐,武器在身。
他们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繁华喧嚣的灯会之中。此次行动,他们准备趁乱铲除三王爷派来的一群探子。
这些探子近日如跗骨之蛆,对九王府虎视眈眈,其行径已严重威胁到王府的安危,必须尽快将他们一网打尽。
进入灯会之后,众人迅速分散开来,各自锁定目标展开跟踪。
秦巍然紧紧盯住其中一个探子,只见那家伙神色鬼祟,在人群中左拐右拐,最后竟钻进了一座偏僻的破庙。
秦巍然尾随其后,悄然潜入庙内,却发现宗庭岭和其他几名影卫已然在此。
秦巍然心中疑惑,轻声问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领队的影卫微微皱眉,面露担忧之色:“刚刚瞧见他们趁乱掳来了一个小孩,难道是想拐卖?”
“会不会是勒索?” 秦巍然猜测道。
旁边一人小声嘀咕:“哼,那群变态,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一直沉默的宗庭岭,听到这话,不禁啧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微微起身,手中长刀瞬间出鞘,清冷的刀光在昏暗的庙宇中闪烁。他低声下令:“走,别等了,全杀了。”
影卫们训练有素,如同黑夜中的利刃,趁着那些探子毫无防备,迅速发动攻击。一时间,破庙内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寒光闪烁处,鲜血飞溅。
在宗庭岭和影卫们的凌厉攻势下,那些探子毫无还手之力,纷纷倒在血泊之中,地面上很快便血流成河。
宗庭岭杀得兴起,沉浸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之中。
待一切渐渐平息,他才隐隐听到角落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他微微皱眉,心中有些烦躁,缓缓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来到角落,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小孩被蒙着眼睛,嘴巴也被塞住了,小脸憋得通红,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宗庭岭赶忙上前,轻轻拿下小孩嘴里的东西,又小心翼翼地拆下蒙眼的布。
小孩此时已然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喘着粗气。
宗庭岭重重地叹了口气,收起长刀,缓缓弯腰,双手掐住孩子的腋下,将其抱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怀中的孩子,忍不住自言自语:
“女孩?看这穿金戴银的模样,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啊?”
这时,他才发觉孩子浑身滚烫,似乎正在发着高烧。
宗庭岭转头看向身边的影卫们,问道:
“这孩子怎么解决?”
一群平日里只知道打杀的男人和少年,此时却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显然都没了主意。
宗庭岭一脸无奈:
“没用,真该招些女人入伙的……”
说着,他只得将这个 “烫手山芋” 横七竖八地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脸说道:
“呼吸,呼吸…… 不然会憋死的……”
宗庭岭皱着眉,轻轻拍着小孩的背,一下又一下,试图帮他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小孩的喘气总算是缓过来了,可浑身依旧滚烫,烫得宗庭岭掌心发疼。
他心急如焚,赶忙从随身的水壶里倒出些水,浸湿了一块布,小心翼翼地给小孩擦拭着额头、脸颊和脖颈,可那热度却丝毫没有退下去的迹象。
宗庭岭平日里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他身体素质好,哪怕生了病,硬扛着也能慢慢恢复,哪里伺候过这种娇贵的小孩。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满脸无奈,“这怎么办?”
这时,影卫领队指了指那尊破旧的神像,提议道:
“王爷,要不求求神仙庇佑,兴许能管用?”
宗庭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那尊神像早已破败不堪,被打碎了一半,脑袋歪在一边。
他满脸不屑,嗤笑一声:
“求他?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求他能有什么用?少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说完,他轻轻晃了晃怀里的小孩,小孩却突然咳嗽起来。
宗庭岭以为是自己晃得太用力了,赶忙停下动作,也顾不上什么忌讳,直接坐在了供桌上。
他轻轻拍着小孩的脸,又端起水壶,耐心地给小孩喂水,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快好起来吧,你醒了好告诉我你是哪家的……让你家人给我点报酬,记得我的救命之恩......”
那孩子不再哭泣了,抬头看他,那个角度,看到的不是破碎的神像,而是宗庭岭。
秦巍然顿了顿,他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不做影卫,去写话本应该也能赚到钱。
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元宵夜,
“之前虽说跟着陛下是为了报恩,可他杀伐太重,我心里总有些犯嘀咕。但就是那一回,瞧见他对那孩子的样子,我才决定死心塌地跟着他。”
秦巍然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认真地看向童子歌,正准备再讲些什么,却猛地愣住了。
只见童子歌的表情难以形容,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童子歌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急切:
“那之后呢?那孩子,你们知道是谁家的吗?”
秦巍然轻轻摇了摇头,眉头微微皱起,回忆着说道:
“不知道。那孩子刚退了烧,就听见破庙外面好多人大呼小叫地找,听那动静,来的人可不少。陛下怕说不清,带着我们赶紧撤了。
后来我也留意打听过,没听说哪个大户人家元宵夜丢了姑娘,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童子歌听着,忽然发出一声苦笑,笑声里满是酸涩与无奈。
他缓缓抬起手,慢慢盖住自己的眼睛,指缝间,几滴水珠悄然滑落,滴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水渍 。
原来,他们早就相遇了。
原来,他并不是自己苦难的源头。
原来,老方丈所说的,在自己本该早夭的命数上加以改变的神仙,是他。
那个总觉得自己是污泥里的恶鬼的人。
秦巍然慌乱的问他怎么了,童子歌胡乱的摇摇头,声音哽咽,低声说:
“没什么,没什么......”
“只是,幸好选择了活着,否则很多事,真是要错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