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律看着我,眼里满溢偏执的疯狂,一字一顿的说:“口是心非。”
他如此自欺欺人胡搅蛮缠。
我厌烦道:“主仆多年,我本不想出卖你的,但你若是执意如此,我能说的事有很多。”
萧律面色僵硬,喃喃道:“我们之间,就只是主仆多年?”
也是稀奇,我已经拿话在威胁他了,他却仿佛只听得见主仆二字。
我冷声道:“你再继续逼迫我,我便会对你刀刃相向。”
萧律仿佛听不懂人话。
“你以为于我而言,你只是奴仆?我从未真正如此看待你。旁人都知晓你在我心里什么份量,怎么偏偏你不明白?”
说来可叹。
感情如养树,真当连根拔起的时候,那么多蔓延在泥土里的根须,要斩尽何其容易。
哪怕被刀砍去了枝叶,哪怕被火烧得只剩树桩,只要有根在,它仍会企图得过且过的生长。
因它不能挪步,因它还会生长,路过的人会继续将它新的枝叶折断,砍去。
拿去焚烧。
一如萧律待我。
我不能再长出枝叶,我逐渐枯败,甚至不计生死的出逃,他反而来费心思浇水养护。
他算什么,不过是手起刀落,叫我千疮百孔的樵夫!
我说:“你口口声声心里有我,看重我。可我的脸面,我的名声,我的感受,你哪一件在乎过?”
萧律立即道:“会在乎的,你教我。你想要什么,也都告诉我。”
听起来态度诚恳,语气里还有些卑微。
我笑了笑:“我想要的,就是与你彻底一刀两断再无牵连。”
话落,我绕过他,快步离开此处。
萧律还要追上前,被三七拿剑拦住。
……
过了转角,萧瑾疏侧首看我。
“唇脂花了,去厢房里补一补吧。”
被这样折腾,我的银朱色唇脂如何能不被弄得乱七八糟。
于是我被带路去了一间雅致的厢房中。
下人拿了妆镜和许多胭脂唇脂眉黛,叫我看花了眼。
我让她们出去,自己慢慢收拾。
周遭安静下来,我挑了盒海棠花色口脂,对着面前鎏金缠枝铜镜,不由自主的出神。
是无意撞见,还是太子故意给萧律看见的?
按太子矜持恪守的为人,不该在外头情不自禁才是。
可他亲我时的温柔,又仿佛很顾及我,若是演戏,他也实在太过一丝不苟。
我抹了口脂又再度擦去,换个其他色。
不知怎么了,这口脂无论怎么抹,都难以合我心意。
三七在门外催。
“侧妃娘娘,殿下在等您。”
我说:“我身子有些不适,不宜见人,在此处歇会儿,殿下不必再等我。”
三七问:“可要传大夫?”
“不必了。”
之后,除了端吃的来,没有人再来打扰我。
先前在平王府被囚惯了,如今我很能闲得住,在厢房中两个时辰的功夫一晃而过。
屋子里渐渐变得昏暗,萧瑾疏踏入厢房时,我直起趴在桌上的身子,装作仍有不适的揉揉肚子。
他说:“焰火去不去看?”
公主生辰,总要有庆生的焰火。
我还没点头,他便拉着我往外走。
踏过绵长的鹅卵石道,走上几十步台阶,最终立于空旷的观景台上。
此处地势高,能望见公主府外大半个京城的万家灯火。
时候掐得刚刚好,夜空中炸开一丛又一丛火树银花。
他清俊的侧脸在焰火照映下时明时暗。
一如他此人,叫我看不真切。
他目光淡淡望着天际,突然开口:“刚被立太子之时,许多朝臣和皇子都不服我。”
我一愣。
这又是我能听的吗?
萧瑾疏继续说:“比我年长的,生母身世比我好的,宫中比比皆是,可偏偏是我。”
我恭维:“太子殿下必然有过人之处。”
萧瑾疏笑道:“九弟那日说,我收买了人,以救九弟的名义,煽动父皇立我为太子。”
我说:“平王空口无凭,殿下不必入心。”
“九弟说的话确实并不属实,”萧瑾疏顿了顿,道,“不是收买,我亲自去的父皇面前。我说,立我为太子,待楚国动了放虎归山的念头,便可迎回九弟,到时,我自行辞去太子之位。”
我大气不敢喘。
正是因为他身后没有强势的外戚,皇帝对他也算放心。
可数年功夫,足以他收服人心,坐稳太子之位,甚至朝臣们因他而恭请立太子生母为继后。
等到萧律回来,自小缺失夫子教导的萧律,又怎么能比他更适合储君之位?
故而,辞去太子一位之事,他不提,皇帝也不提。
我由衷道:“殿下胆量非常人所及。”
自请立太子,别人万万不敢,赌输了或许是万劫不复。
他从后拥住我。
震耳欲聋的焰火动静中,他贴在我耳边说:
“从前再多人说我不配,之后也只能臣服于我。所以南书月,你只要记住你身居高位,足以俯瞰众生,不必记得你曾经是谁。”
他的胸膛是温热的,我脊背似贴上暖炉一般,烫得我耳尖通红。
他好像能猜到,我今日为何不去宴殿。
我终究不太想面对那些目光。
会有打量,质疑,哪怕对我露出笑容,也不会是真心实意的服气。
在她们眼里,我配不上侧妃之位,无论如何都配不上。
我和萧律的过往,也会被旧事重提。
这是其一。
其二,没有行册封礼,我便不是真正的侧妃,随时会有变故。
先前的经历实在叫我后怕。
我不想被高高捧起后,又重重摔下来。更不能如他所说,真正忘记我曾经是谁。
我敷衍道:“殿下所言极是。”
今日我对萧律说的那番话,暴露了我知晓萧律一些至关重要的秘密。
不出意外的话,太子该旁敲侧击的问我了。
但我没料准。
萧瑾疏将我搂得更紧一些。
“九弟会出现在那里,我不知情。”
哦,他猜到了我怀疑他故意亲给萧律看,所以这句话算是澄清。
可我还是无法全然相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若不怕了,那定是上回蛇咬的不够痛。
如何能不痛?
焰火渐渐停下来,夜空恢复寂静。
我还在想着如何回答,他把我的一双手包裹进掌心里,一根根拨拂过我的手指,缓缓十指相扣,低沉沙哑的声音清晰落在我耳畔。
“南书月,今夜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