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满意,这条胎命彻底算在了我头上。
若是我仍不满,他岂能甘心,天晓得他的怒气会去哪里宣泄。
我捂着脸颊,做出痛得要命的模样,顺理成章的对他的提问避之不谈。
萧律放了只灯挂椅在我床边,把纸笔放上头。
“躺着,少说话。你要什么就写出来。”
我躺下来,心中发怵。
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疯子,残忍,狠厉,疯魔,令我越细想,越胆寒。
幸而他没在屋子里待多久,午时前便离开了。
两丫头在门口守着,他一走,立即换她们进来照顾。
莲心双手递上稀薄的凉粥,说话声怯怯弱弱:“大夫说,吃凉的吃稀一点,对伤口会好。”
我摆手示意她走。
莲心扑通跪地,哀求道“姑娘,一定会疼的,忍着痛也喝点儿吧,人经不起饿的。”
她这膝盖磕地上的声响,叫我心中一个咯噔。
我在红豆的搀扶下坐起身,冲她抬手,示意她起来,她跪我太别扭。
莲心坚持不肯起。
“姑娘,保重身子吧。”
红豆也跟她一块儿跪下来,“姑娘,吃点吧。”
我接过粥抿了一小口,凉凉的粥淌过我舌头,痛得我灵魂出窍直翻白眼,像条哈巴狗似的张着嘴哈气。
我苦笑,我真是活该不被人真心对待。
分明对她们的欺瞒有气,又无法拿她们如何。
莲心还跪在地上,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滴落在地上。
“我们也想过同你坦白,可你若知道真相,一定会抗拒,对你并没有好处的呀。”
红豆也声泪俱下的说:“你若能怀上身孕,必然能得个名分,日子一定比现在好过呀!”
我嘴里的疼痛稍作缓解,问道:“王妃小产了,她没闹?”
红豆撇了撇嘴:“闹啊,以泪洗面,一直哭,太尉大人和夫人都来探望过了,谁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姑娘这边一出事,她那里紧跟着小产了,听说还是个男胎呢,该不会拿世子的命来同姑娘争宠吧。”
莲心拿手肘顶了顶她,示意她少说几句。
红豆不服气:“我又没瞎说,这事不蹊跷么?姑娘出事她也出,叫殿下不得不分出精力去陪她,可不就是在跟姑娘争么?”
莲心嘟囔道:“生出来便是世子,王妃怎么都不可能拿一个世子来争宠吧?”
“怎么不可能了?”
红豆在秦芳若那里吃过苦头, 逮着机会都恨不得把人往死里埋汰,幸而这里没外人,她不怕人听见。
莲心懒得与她争执,转而感叹道:“这脏水没泼到姑娘头上来,已是万幸了。”
我只是个婢女,充其量一个通房,压根没能耐做这事,也碰不着沁苑的一砖一瓦。
否则外头人真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我鼓起勇气喝了一大口粥,剧痛如约而至的袭来,痛得灵魂出窍半晌,终于慢慢回了魂。
我平复下来,看向眼前这两个满面担忧的丫头,故作好奇的问道:“王妃怎么会小产?”
红豆摇摇头。
莲心说:“这胎本就不稳,上回去寺庙祈福那一出折腾得厉害,之后王妃一直躺床上养着,安胎药一顿不落的喝,可昨日姑娘昏迷不醒的时候,王妃那胎忽然就不行了。”
其他人自然是不知道秦芳若小产的真相,只会把原因归咎于这胎本就不稳,以及那日从寺庙半途折返之后,秦芳若闹得太过。
失去这孩子,成了秦芳若一人的过失。
而这时候,萧律只消对她不加责备,多些关怀,便算得上仁至义尽,无可挑剔了。
我将粥碗放下来。
了无胃口。
……
萧律在两个时辰后回来。
在门口便仔细问了我吃过什么,心情如何。
就连说过哪些话,也要红豆和莲心复述得一字不漏。
进来后,他从袖中掏出个小盒,打开用手指挖了勺药,便往我脸上抹。
我避开。
他说:“止疼的。”
我便不躲。
吞口水都疼实在不好受,铜镜里的我一边脸颊都是肿的。
清凉的药在我脸畔缓缓晕开,药效很快,嘴里的痛感还真缓解了些,尽管还隐隐约约的疼,总算能忍受。
萧律的动作很轻。
“这是半年前西域来朝觐见带来的珍宝,只有这么一盒,父皇赏了福康,我从福康那里要来的。止痛的药膏很多,唯有这个能往脸上抹,不伤脸,药效还出奇的好。”
倒是货真价实的珍贵。
他抹了三遍,才把盒子收起来。
我静静躺着,嗅着空气中那股药香混着沉香的味道,心底如一片死潭,无波无澜。
先前在他身上闻到沉香会想吐,总算是麻木了。
萧律坐在床边看着我。
“还不到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故而我会抽空去陪秦芳若。”
他在同我解释。
大概是红豆和莲心告诉他,我问了秦芳若的事,他以为我在介怀。
我没答话。
他眉心紧蹙,埋汰道:“秦芳若太能闹腾,你那会儿半日的功夫便下地烧水去,她倒是哭天抢地,死了亲爹也不比她更闹。”
我笑了笑。
秦芳若有人疼。
太尉四个儿子唯有一个闺女,她从小便是众星捧月,有闹腾的资本。
我要有她那资本,也会在不痛快时候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反正会有人哄着捧着。
可她哭,那是梨花带雨,是痛失腹中孩儿的哀恸。
我哭,便是矫情了。
我不说话,不搭理他,他过会儿便觉得无趣,到桌上去翻书看。
……
秦芳若是在两日后,拿着剑强行闯进来的。
“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葫芦死守在门口,哪怕剑尖已经戳到胸口,仍然不肯退让分毫。
“王妃娘娘,殿下很快就回来了。”
“殿下就是回来了,我也要当着他面杀了这个狐媚妖女!”
“王妃娘娘三思!”
他们在门口剑拔弩张。
一个不敢渎职,一个不敢真杀。
我打开门。
寒气扑面。
我穿得单薄,苍白的脸和一双无神的眼睛,憔悴的宛若鬼门关刚爬出来。
秦芳若的脸色也不大好,宽大的斗篷下是瘦骨如柴的身子,隆起的腹部已经扁平,头戴着保暖的抹额。
饶是如此,看到我这鬼模样,她还是愣了片刻。
随后她手腕一转,剑尖从葫芦身前挪开,直直指着我,憎恶道:“本王妃小产身子未愈,你也敢在这时候装病博殿下怜惜,当真以为我不能杀了你?!”
葫芦斗胆纠正她言辞。
“王妃娘娘,景姑娘不是装病,是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