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然走出檐下。
如今居然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以女人为质,实属卑劣,他深谙其理。可他当初利用了我一次又一次。
还是说,他这回真有十足的把握,故而才不用我?
又或者,这些话都是故意叫我听见的?
总不会有那么好的事,否则福康公主何以来寻我提一嘴?
难道公主与我说那话,不是寻了提点我识趣的心思吗?
一炷香后,萧瑾疏从里头走出,看到我,询问道:“晚膳用过了么?”
我摇头。
他走几步,见我没跟上来,回头问:“没胃口?”
我赶紧将脑子里的事一扫而空。
“有,能吃。”
他依然没提去银川城的事,只是相较寻常多喝了两杯酒。
估摸着他明日不必上朝,直接启程,便有些贪杯。
酒过三巡,他说:“我离开京城几日功夫,这几日里,你在别苑中不出门为好。”
我沉默寡言的回道:“是。”
萧瑾疏又喝几杯,淡淡道:“若生变,萧律和秦元泽中,选秦元泽为好,他行事有原则,萧律作风无人性。”
我愣住。
他这是在交代后事似的,甚至帮我想好了选哪条后路。
可我仍然没顺着他话问一句为什么,甚至不问发生了什么。
我顺从道:“是。”
萧瑾疏眉心微微一蹙,目光黯黯凝着我。
我避开他视线,若无其事的吃我面前的菜。
……
他喝多了。
我和两位太监合力将他扶进屋子,太监帮他擦拭身子,眼皮耷拉着,可怜巴巴的望着人后的我。
我只能让太监退一边。
他见我靠近,松开衣襟,很配合的任由我脱衣擦身。
我从他身后辗转到身前,他很疲惫似的脑袋靠下来,沉沉枕在我肩膀上。
“牢犯尚有出狱之时……我却罪无可恕?”
我说:“圣上无错。”
本非亲非故,我有意利用他救我,反而被他所用而已。
他在走一条不容回头的独木桥,自然物极所用,不能滥发善心。
而我只需时刻谨记我究竟有何用。
他无错,我也无错。
印象中萧瑾疏每回酒醉都沉默寡言,闷头就睡。
这回也不例外。
他睡得很沉,一条手臂搂着我,一条修长的腿压得我双腿动弹不得。
我牢记着前几日的教训,不轻易抽身出来,确定他睡熟了,才小心翼翼去拎开他手臂。
这一拎,他睁开一双眼尾微醺的眸子,无辜的看着我。
好似受了很大的伤。
救命,我也没干什么。
我把他手臂又放下来,哄孩子的口吻道:“睡吧。”
他搂我更紧,贴着我耳边迷迷糊糊说:“所料不差的话,萧律绝不会置天下于不顾,做出乱来之事。但人性是最不能揣测的东西,月儿,我也有可能回不来……”
我说:“圣上从不失策。”
不知为何,我不信他会真心待我,但我总觉得他算无遗策,诸事皆顺。
他额头抵着我脸颊,呼吸拂在我颈边:“你不担心我?”
我深吸一口气,冠冕堂皇道:“是圣上自谦了,圣上一定能平安归来,萧律绝非圣上的对手。”
这样的漂亮恭维话,他听着似乎并不欢喜。
“是吗,”他语气变淡,“所以你半点不担心?”
我寻思着,正如他所说,他要是出了事,接下来无论谁暂时占据京城,秦元泽还是萧律,他们都不会杀了我。
这把火没烧我眉梢上。
更何况,担心无用,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手中无兵,无权,能救谁于水火?
还是说,他终究要把话牵到此处来,让我甘愿去做这个逼退萧律的人质?
我缓缓道:“我不懂天下事,但若有能尽绵力之处,我愿肝脑涂地。”
我不喜欢被利用,也不喜欢去看那些专门演给我看的戏码。
但若为一方百姓安稳,万千性命,我岂能不愿。
萧瑾疏道:“不必你。”
是吗?
那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我沉默下来。
他又说:“到了这时候,你还在乱想。”
我有些烦了。
有什么可弯弯绕绕,我的存在不就那么回事,直截了当些,又有什么关系?
“那我该怎么想,”我说,“还是圣上以为,天下将乱,我不会愿意为百姓涉险,唯有情爱两字能叫我豁出去?”
他的这些柔情蜜意,不就盼着我动心,好叫我做个为爱不计生死的痴情女人。
那他就千错万错。
一个男人,真不值得我如此,但是万千黎民值得,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老小小值得。
萧瑾疏气笑:“让你豁出去了?”
“真的不用豁出去吗?”
我就不信,他明日真的不带上我。
他似乎被我气到,迟迟没有说出话来,缓缓后松开我,换作平躺的姿势。
“明日我启程,你就不能说句中听的话?”
真没有吗?
我夸他从不失策,夸他不必把萧律放眼里,夸他自谦,甚至还说了自己愿意肝脑涂地。
这些话是一句不中听?
到底是皇帝,恭维话听惯了,那些大臣们夸得更有技巧,更让人心旷神怡,而我说得舌灿莲花他仍然半点不合心意。
可我实在不知说什么了。
“妾身愚钝,圣上恕罪。”
萧瑾疏呵了声。
我等了一阵,没等到他再开口,但我很确信他并没有睡着。
他睡着和不睡着,听呼吸声便能分辨。
我选择开门见山道:“我可以去当这个人质,死了也就罢了,若立功回来,请圣上答应我一件事。”
萧瑾疏不言。
我继续道:“来日,圣上想过伐楚吗?”
楚王暴戾不仁,楚国处处民不聊生,但有雄厚的底气在,尚不能轻易崩塌。
但如此下去,百姓揭竿而起致楚国大乱,是早晚的事。
萧瑾疏缓缓道:“你想伐楚?”
“真正的太平,只能四海归一来实现,”我说,“圣上是有雄心壮志之人,必然不满足于眼下。等到平定内乱之后,不如联合列国,去瓜分了楚国这块肥肉。”
话说得轻易,但这样的举措要实现它,绝非容易。
可纵观这片大陆,除了楚便是昭国最盛。
或许要几年,几十年,但我有生之年,或许真的能够等到。
萧瑾疏道:“你想要楚王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