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转变为鬼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房间里,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正在啃食自己丈夫尸体的阿鸣,惠子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仔细想来,近三百年了,她自己亲手转变的次数一共也不过三次。
第一次是狛治那孩子,不过那次主要是无惨大人的要求,她本身并没有这个想法,因此除了有点愧疚外,惠子内心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
第二次是前不久的妓夫太郎那对兄妹,这一次就是出于她本人的意志了。
第三次就是现在的阿鸣,同样也是出于她自己的意志。
在转变妓夫太郎兄妹的时候,惠子曾对他们兄妹说过,恶鬼是被神明所不容忍的罪恶之路,因此他们终会下地狱。
而在更早之前,在面对临终之前的小蝴蝶时,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她在这两次的情况中,都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佛心,又或者说……神性。
她好似悲天悯人,好似知晓了恶鬼之恶,好似重新获得了一颗人类的心……
然而,这些全是谎言。
或许,这世间真的有地狱。
也或许,她死后真的会下地狱。
但这些,只不过是她刻意站在人类的角度所进行的想法。
如果真的要询问惠子自己的内心,那她可以做出很明确的回答,她本人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除了蝴蝶死去的那个夜晚,在她破戒杀人,并对缘一兄长产生愧疚的那短短一瞬外,三百年来,惠子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自己会下地狱。
若是换做惠子才刚转变为鬼的那几十年里,当有猎鬼人和她谈及善恶、神佛或天堂地狱这种话题,惠子或许还会认真和他们辩论一番。
但现在她已经完全不会这么去做了。
若是那些猎鬼人说她是恶。
是的,那么她就是恶,所以去死吧。
若是那些猎鬼人说世间有神佛,恶鬼终将受到审判。
是的,世间存在神佛,可惜你们没能力把我送上祂们的审判庭,可我有能力送你们过去。
若是那些猎鬼人说世间存在天堂地狱,吃人的恶鬼都会下地狱。
是的,世间确实有天堂和地狱,但与我无关,因为我还活着,但你马上就会死,去你的天堂享福吧。
阿鸣的感觉没有错,如今的惠子,早已充满了对人类的蔑视,那是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的蔑视。
虽然她依然会对极少数与自己相似的人类表现出在意与同情,但对除此之外的最普遍人类,她确实存在着这样的情绪。
是那早已刻在她骨子里的对礼仪的要求,才让她没有将这种情绪刻意表现出来。
可尽管如此,这种蔑视依然会在惠子不经意的言行中体现出来。
就如十几年前,惠子和童磨第一次合作去突袭鬼杀队驻地的那夜一样。
她戏弄了一个胆小的人类,在反复地摆弄了他那可笑的“勇气”之后,最后又决定放他一命。
这看起来是仁慈,但实际上,却是这世间最大的蔑视。
你的生死我毫不在意,你的勇气我视作玩具,你那所谓的觉悟也只能用来取悦我。
横竖不过,一群蝼蚁。
只要你能让我开心一下,我随时可以饶你一命,让你在你的余生里,反复体会我所带给你的那彻骨恐惧……与屈辱。
所以,当童磨最后询问惠子要怎么处理那名剑士时,她才会回答让他随意。
不过一只蚂蚁罢了,玩够了自然也就失去兴趣了,童磨想怎么做那是他的事情,惠子根本不想去关心。
至于说威胁?
这真的很好笑,人类会将餐桌上的面包视作自己的威胁吗?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对我而言就是威胁?
就凭你那点毫无意义的,被肾上腺素鼓舞出来的觉悟吗?
嗯,或许还是有点意义的。
有觉悟的鸡鸭,肉质可能会更好。
在惠子看来,这些都是她的一种成长,是蝴蝶带给她的成长。
蝴蝶是不一样的,她不同于母亲,不同于缘一兄长,也不同于花子那孩子。
她是惠子这三百年的生命中,这世间唯一一个完完全全只为她而死的人。
姐姐她……和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以……
如果姐姐想要她好好活着,那她就一定会好好活着。
如果姐姐想要她打破枷锁,那她就从此只为自己而活。
如果姐姐说她们一定会在未来相遇,那她就好好等,等多久都可以。
惠子的思维方式,她对鬼与人类的认知,全都随着蝴蝶这深刻的死亡迎来了彻底的定型。
正因如此,她才可以轻易地站在其他人的视角,用其他人的思维方式进行思考,而不受任何影响。
所以,她才会在那枯燥的寺庙里常住如此之久,日复一日地为蝴蝶抄写经文,随同方丈参加那么多的佛法讲坛。
她从不信神佛,但如果这能让蝴蝶早日来见她,那惠子愿意去这么做。
所以,她才会毫无包袱地对小蝴蝶说出恶鬼会下地狱这种话。
因为这是谎言,只是惠子判断小蝴蝶恐怕难以接受鬼的生活方式,于是就这么说了。
所以,她才会在面对妓夫太郎兄妹的时候,也将类似的话进行重复。
因为这同样是谎言,那时的妓夫太郎兄妹还是人类,惠子虽有心,却还不确定这对兄妹是否能接受鬼的存在。
这些都是谎言,是她站在他们的视角,从他们的立场思考之后,才做出的谎言。
但是,直到阿鸣的时候,惠子就不需要说这种谎言了。
相反,她还很乐意将阿鸣变成鬼。
因为这姑娘已经用行动证明了她的觉悟,惠子因此确信,这姑娘是一定会愿意成为鬼的。
“清醒了?”
面前的阿鸣终于吃饱,恢复了意识,惠子也在此刻回过神,微笑着问道。
“惠子小姐,我……”
刚取回意识的阿鸣好像还有些呆愣,吃人的记忆逐渐涌来,她跪坐在地,低头看了眼身前这具几乎快被她啃干净的尸体。
这尸体……是她丈夫的?
看了看自己那满是血污和碎肉的双手,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就把嘴里的碎肉咕噜一声咽下去了。
味道……竟然也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