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这兄妹二人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妓夫太郎当即上前,拉着妹妹再次朝惠子跪下,大声说道:
“惠子小姐!那晚若非您出手相救,我与小梅恐已命丧那恶徒之手!此恩如同再造,我们兄妹二人感激不尽,一定铭记于心!
惠子小姐日后若有所差遣,我们兄妹必定赴汤蹈火,在所……呃,在所……”
“在所不辞。”
惠子出声提醒,妓夫太郎则连忙点头。
“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他这呆呆的模样,惠子抬手捏着眉心,再次叹了口气。
“这些话,都是童磨教你说的吧?”
就这对兄妹人类时期的生活环境,他们很明显是连字都不会写,更别提说出这番文绉绉的话了,显然是有人教他们这么说的。
“是、是的。”
妓夫太郎低头回道:“童磨大人说,只要我们这么说,惠子小姐你就会很高兴……”
“我不接受。”
“啊?”
打断了他的话,惠子抬手,用黑泥在这对兄妹身后化形出两张凳子。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跪着向我道谢。”
迎着妓夫太郎那错愕的神情,惠子微笑着说道:
“现在,立刻站起来好好坐下,我就接受你们的道谢,否则就给我马上离开,以后,也别再来我这里。”
话音落下,房间里顿时陷入安静。
妓夫太郎的内心因惠子的这句话而感到一阵深深的震撼,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惠子那美丽的面容,看着她脸上的微笑,眼眶逐渐湿润。
他终于清楚了,惠子小姐这是在把他们兄妹当人看。
在惠子小姐眼中,他们兄妹是和她对等的人,她完全没有任何看不起他们兄妹,也没有任何要贬低鄙视他们兄妹的想法。
所以她才要让他们和她一样坐着,而不是跪着。
而这种尊重,是妓夫太郎自出生以来,哪怕是在自己的生母身上,都从未感受到的。
“谢、谢谢惠子小姐……”
用力擦了擦眼睛,他拉着还在迷茫的妹妹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妓夫太郎。”
并没有在意妓夫太郎的内心变化,惠子看着终于愿意好好坐着和她说话的这对兄妹,眼帘低垂。
她再一次提及了游郭那夜的事情。
“虽然你可能会认为这是施恩,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成为鬼,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神明并不容忍我们的存在,我等终有一日,都会前往地狱,受永世刑罚,明白吗?”
“我不后悔!”
妓夫太郎握紧妹妹的手,大声回道:“从小到大,不管我们兄妹过得有多苦,都没有任何人愿意对我们施以援手!
我们一直都在被人欺负,一直都在被人瞧不起,无论任何时候,那什么神啊佛的,祂都从未向我们展现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
如果我们兄妹生来就是为了受苦,那我们又凭什么要去信祂们那些狗屁东西?
凭什么我们就得一再遭受这些苦难,还要对祂们心怀感激?
我才不信那什么狗屁的来世福报!我只要我的妹妹能永远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惠子小姐,我不后悔!
我对您把我们转化为鬼这件事一点都不后悔!无论再重复多少次,我都一定会做出这个选择!一定会选择成为鬼!”
妓夫太郎的觉悟在此刻,于惠子眼前彻底展现。
他们兄妹,早已被神明与人类所抛弃。
身为人类时,从出生到成长,他们就受尽了欺辱与虐待,他们于泥潭中挣扎,并最终被旁人掠夺到一无所有,直至死亡。
在这种时候,你是会选择乖乖认下神明为你安排的命运,就这么听话地去死,还是会选择接受恶鬼的施舍,化身为鬼呢?
对妓夫太郎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去犹豫的选择。
这对兄妹,与其说是他们选择成为鬼,倒不如说,是他们已经被逼得只剩下了成为鬼这一条路。
神明,是人类的神明,不是他们兄妹的神明。
在妓夫太郎眼中,他们兄妹二人的神不叫如来,也不叫天照,而是叫继国惠子。
惠子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平静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新的草纸,研墨,提笔,熟练地开始抄写经文。
“今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她询问道。
“我们……”
妓夫太郎一愣,他抬手抓挠那乱糟糟的头发,先是和妹妹对视一眼,然后一齐看向惠子,开口道:
“惠子小姐,我们想跟着您……”
人类时期,兄妹二人就没有掌握什么特别的生存技能,堕姬只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而妓夫太郎也只懂得打架收账。
在怎么和人类打交道这方面,这对兄妹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如今在变成鬼后,对于以后要怎么生活下去这种事,那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对于他们而言,能跟在曾经对他们施以援手的惠子身边,就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然而,惠子却拒绝了。
“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将毛笔蘸墨,她微微摇头,说道:
“我的生活很是无趣,留在我身边,你们待不了多久的。”
仅是一眼惠子便看出来了,妓夫太郎还好说,但他那有些呆头呆脑的好奇妹妹堕姬,是绝对不可能耐下性子留在这寺庙里的。
寺庙里的生活过于枯燥,真要强迫这小姑娘留下来,时间久了,恐怕还会出事。
“不必非要围着我转,鬼的寿命几近无限,好好想一想你们想做的事情,无论你们决定去哪,我都会替你们向那位大人申请。”
“咚!”
惠子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的庭院里又是一声熟悉的重物落地声。
“既然如此~”
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房间的窗户就被某鬼呯的一声强行推开,童磨站在窗外,铁扇遮面,笑吟吟道:
“惠子小姐,我们干脆就一起齐心协力,让堕姬妹妹成为花魁吧!”
空气突然安静,童磨本以为自己提了一个好建议,可房间里却没有一只鬼附和他。
“唉?怎么了?大家怎么都不说话啊?难道这个建议不好吗?
堕姬妹妹这么漂亮,本来就应该去做花魁的嘛~”
眨了眨眼,童磨先是看向一旁的妓夫太郎和堕姬,却发现这兄妹俩只是用一种极度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有点疑惑,于是童磨又低头看向惠子。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书桌上那因为他的突然推窗而被掀翻的砚台,那洒得到处都是的墨汁,以及那刚写了一半,就被墨汁浸得一片黑的经文。
最后,便是那坐在书桌前,抬头看着他的惠子。
杀意磅礴迸发,惠子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长发一点点雪白,瞳孔一点点血红。
于两人这无声而短暂的对视中,童磨眨了眨眼,然后突然笑了。
“欸嘿~”
他抬起手,主动将自己那刚捡回来的头又拔了下来,笑着递到了惠子面前。
“惠子小姐,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这次扔近一点好不好,因为捡头真的很麻……呜哇啊~”
哀嚎声再次响起,它悠远绵长,如悠扬的笛声划过夜空,无头身体磕磕绊绊,于树林间三步一摔。
黑夜下的追赶,是童磨三度起飞的头颅。
多年以后,在面对鬼杀队的斩首时,身为上弦之贰的童磨或许会回想起,他曾被惠子几度斩首的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