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的禄朝印,哪里还是当时刚上山的小孩?经过这七八年的训练,他早已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为了想办法逃出魔窟,他日夜刻苦训练,强身健体,就是为了这一刻。
本来禄朝印想拉着母亲一块跑,但眼看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招架不住,连带着母亲的胳膊都差点被砍断,他情急之下,大刀开路,硬往人群里边冲。
硬生生冲出一条道路,直插寨门之外,却又被外边的守卫打的连连后退,一股脑退到了山崖边上。
土匪头子掐着禄朝印母亲的后脖颈,像是摁着一条死狗似的,对禄朝印喊道:“把刀放下,重新回来,这事我既往不咎。”
可眼看禄朝印眼中尽是凶光,丝毫没有任何要臣服的迹象,土匪头子冷喝道:“看起来你很有骨气。”
“有骨气有用吗?能杀了我吗?还是能救她?”
“你放下兵器,我给你一个痛快的,你不放下兵器,我就慢慢折磨你,慢慢折磨她,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说到这的时候,禄朝印吭哧一声笑了,用力抽了一口香烟,随后将还剩半根的烟卷,弹到了车窗外,说道:“其实我很佩服我的母亲,她在我人生中最关键的两次选择里,都给了我最正确的暗示。”
“土匪头子让我侮辱她的时候,她眼眶噙泪对我暗暗点头,示意我一定要照做,一定要活命,活下来要紧。”
“我没听,我宁死也不想摧毁我生而为人的资格。”
“等到了悬崖边上,母亲对我的暗示,已经完全变成了支持,她对我微微摇头,她示意我不要投降。”
张弛小声问:“舅,你是怎么做的?”
“我跳下了悬崖,临跳下去之前,我吼了一句: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着,禄朝印吭哧一声笑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的说道:“人好像都会说这一句,做鬼也不会放过对方,可惜啊,往往很多人连鬼都做不成,更何况报仇呢?”
跳下悬崖之时,禄朝印没想到自己能活。
他是想着以死明志,宁死不坠畜生之道,母亲也在这最后关头支持了他的决定,可事实证明,不想死的人往往先死。
而想死的人,往往不那么容易死。
禄朝印跌落湖中,摔了个七荤八素,神志不清,但仇恨的种子在他心中早已长成参天大树,他不想死,他想活。
他爬上了岸,踉踉跄跄的在黑夜中走了许久,一直走到不省人事,倒在了大路上。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在一处农家院里躺着,旁边一个小黑丫头正在捣药,另外一个老汉正在晒药,他愕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问道:“你们……救了我?”
小黑丫头说:“早上爷爷去采药,在路边看见了你,看你还有一口气,就把你放到独轮车上拉回来了,你睡的真死。”
“多谢救命之恩,我……”
后边的话还没说完,老汉就从腰里抽出烟袋锅,一边点一边说:“兵荒马乱的世道,不用说什么谢不谢了,都是为了讨个活命,我管你一顿饭,吃完你就走吧。”
禄朝印蓦地又点了一支烟,说道:“张弛,你说我该不该吃那顿饭?”
张弛一愣,支吾道:“这个我不知道……”
“要说不该吃吧,我饿了一天一夜了,就算是走,也走不动了。”
“要说吃吧,饭都还没吃完,就有一小股土匪追了上来,进了院子还没发问,就看见了我。”
“我就抓起旁边的柴刀跟他们打斗,他们围攻我的时候,还特意绑了老汉和他的小孙女,并且命令我放下柴刀。”
“是不是很难选?”
张弛轻轻的嗯了一句。
可在当时,禄朝印知道,自己没得选,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放下刀,就是死路一条,唯有抗争到底。
所以,就在禄朝印打斗时,土匪们先是一刀砍了老汉,那点燃的烟袋锅还冒着烟,但永远没有人抽了。
见禄朝印还在反抗,又一刀捅死了小黑丫头。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农家院的大门缓缓的打开,一身鲜血,衣衫破烂的禄朝印从里边走了出来,身后的院子里,早已横尸遍野。
尔后,他骑上了一匹马,朝着更繁华,人口更多的镇子上跑去,唯有大镇,土匪才不敢劫,也没能力劫。
“后来呢?”张弛问道。
禄朝印平静的说道:“后来,我就藏在那个镇子里,想办法先活下来,同时想尽各种办法,打听我母亲是否还活着。”
那时消息闭塞,远不如今天这么发达,直到几年后,禄朝印才打听到,自己在跳下山崖之后,母亲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硬生生被土匪们折磨致死,临死前她恶狠狠的盯着所有人,她说:“我儿子一定会回来,他一定会把你们杀光!”
所以,土匪们拔了她的舌头,砍了她的头,将她的头挂在训练场上,给其他孩子们做警示。
谁要是不听话,谁就是这个下场。
后来,长大之后的孩子们,因为母亲依旧被困在山寨里,他们会被土匪头子命令下山砸窑,有时候跟官军遇上了,也要舍命一战。
毕竟母亲还在山寨里,若是自己死了,或者逃了,她们的遭遇将会极其痛苦,所以这帮童子军被土匪头子当成一把尖刀,可谓无坚不摧,战力非凡。
小股部队打不过他们,大部队又不可能为了这一撮土匪而大动周折,毕竟当时秩序混乱,是个人都能随便拉起一票人,占山为王,想剿匪的人很多,但土匪更多,哪怕剿灭了几股,又会有更多的土匪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根本剿不干净。
所以,禄朝印单枪匹马,想要报仇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机会,不出意外的话,他一辈子就要在这种痛苦和恐惧中度过。
在镇子上,他找了一份活计,在一家当铺里当学徒,那个时代的学徒地位非常低,有这么一种说法,徒弟徒弟,三年奴隶。
那会,当徒弟可不光是要学东西,更是要伺候师傅师娘,端茶倒水,洗衣扫地,反正能干的都得干。
还没工资。
禄朝印不在乎,能有个地方落脚,有个地方吃饭,他就很满足了。
当铺的老板,也就是禄朝印的师傅是个比较传统的人,他看禄朝印把辫子剪了,就命令禄朝印重新留长发,扎上辫子,要效忠皇室。
至少表面上要效忠,且不能被一条辫子而影响了自己,万一被扣个谋逆的罪名呢。
他还以为禄朝印是个逃荒的难民,殊不知这是从山上杀出来的响马强盗。
那帮人无法无天,为了显示自己的强大,更是早早剪了辫子,跟官府对着干,可老百姓没那么大胆子,还是会按部就班的守规矩。
故而,当铺老板要求禄朝印重新留辫子。
留就留吧,无所谓,能活命就行。
可在当铺那段岁月里,师傅压根不教他任何东西,只是一味的拿他当下人,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甚至还要给师傅师娘倒尿盆。
这些他也都忍了,可有一天,禄朝印在给师傅倒茶的时候,一不小心将师傅的茶碗盖子掉在了地上,那瓷器太过娇气,落地便碎。
此番引得师傅破口大骂,因为之前师傅了解过他的过往,禄朝印说自己父母都被饿死了,他是逃荒来到的这里,所以在骂的时候,这师傅是骂得意了,骂的口无遮拦,来了一句:“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
想想,他自己就被掳到了土匪窝里,从小就跟那帮虫豸为伍,他忍了多大的屈辱,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忍了多大的痛苦才逃到这里,又被师傅这一句话给揭了伤疤,心中万般剧痛,连嘴唇都是颤抖的。
他还是忍了。
他眼里泪都在打转,可他还是默默的低下头去捡碎片,师傅更是不客气的踹他,踩他的手,将他的手踩在瓷器碎片上,刺的掌心里血液直流。
还是师娘出面,跪在地上帮禄朝印求情,师傅这才松了些劲。
待到师傅离去,师娘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
那一刻,禄朝印萌生了退意,留在这,学不到本事,也挣不到钱,报仇更是无望,是时候还去想个其他的门路了。
几日后,就在禄朝印想好了这个计策,打算去找师傅说一声的时候,没想到师娘却先找上了自己。
原来是师傅去给白老爷祝寿,刚走不久,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本来是男女授受不亲,加上这师娘年轻貌美,比禄朝印大不了几岁,禄朝印没开门,就在屋里说:“师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朝印,你把门打开,师娘有些事,想单独跟你说说。”
“听话,开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