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启那边,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林明仕拿不准皇帝召见侯爷和顾主簿,意欲何为,想了半晌,向上首祝道:“今年妖祸频繁,多亏了有大殿下,方能护永安京周全。此乃大燕之幸,陛下之幸,更是万民之幸。”
江擢眯了眯眼睛,不说话。
林相觉得有点难为情,拿眼睛去瞟身边几人。
御史台卿何大人,廷尉司卿胡大人,礼部尚书祝大人,纷纷附和:
“大殿下少年英武,德厚流光,我等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大殿下文武双全,真乃我大燕之表率。”
“大殿下秀气昭两京,臣等幸甚,愿陛下福祚绵延,大燕万象清明!”
刑部尚书赵大人是个只会审公文判定下狱的官,平日里一板一眼的,背背八股文他在行,论起漂亮话来,他可是一句都不会说。
赵尚书也端起酒盅,脸憋得通红,结巴了半天,方道:“臣也一样。”
江擢“哈哈”笑了,笑得似乎很是畅快。
林明仕等人心中松了口气,自觉算是过关了。
谁知,江擢的笑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脸色冷冰冰的,说出口的话也是同样的意味深长:“大殿下固然难能可贵,可朕的二殿下,却是更加难得的虚怀若谷。两位皇子,都是朕之肱股,绝不可缺。”
太坤殿内灯火很盛,江易寒的脸笼在明亮的灯光之中,温润如玉,一双桃花眼没了任何往日的戏谑,只剩了看不出破绽的乖顺。
江易寒也举杯,道:“儿臣惶恐之至。伏魔司力有不逮,都是儿臣未能尽心尽力之故。儿臣不胜羞愧,自上元新岁后,定当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为父皇分忧。”
江擢满意地笑了笑,十分洒脱似的朗声道:“还是老二,深得朕心呐。”
林相等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时之间,不知该立刻恭维二皇子,还是该说上一句圣上英明,方能下得来台。
江擢却朝着江易寒,板脸道:“不过,朕这老大,也不知道还要给朕多少惊喜啊。”
林相等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只是,究竟该朝大皇子举杯祝酒,还是该朝二皇子举杯祝酒,实在是不得而知。
最后,还是林明仕对于此等场面就轻驾熟,老练地向江擢祝道:“陛下之雄才武略,臣等拜服之至。”
刑部赵尚书不说话,只是打量着人精似的礼部祝尚书,打算等祝大人说了话,他再顺着祝大人的话,往下说上一句,就算功成。
祝尚书却是望着御史台的何卿和廷尉司的胡卿,眨了半天眼睛,也说不出话来。
何大人和胡大人对望一眼,最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揖礼道:“陛下圣明。”
祝尚书看了眼赵尚书,忙有样学样,跟着道:“圣上英明,吾皇有德。”
江风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
林相不知道父皇是否要起复永寿侯和前礼部尚书,他又何尝不是一样的糊涂。
众人表情变幻,都落在江擢眼底,他忽而觉得此等玩弄人心之举,甚是快意,甚是有趣,就连自己心心念念的长生,似乎都有些相形见绌了。
江擢心头舒畅,不由想再给他们一个惊吓。
他放下手中玉箸,看了眼离他有些距离的永寿侯宋慕青,又看了眼远远坐在尾席、几乎看不到人影的青州府淳宁县主簿顾流川。
这二位皆是安静,埋头盯着桌上的菜肴,却不怎么动筷。
宋慕青尤其沉默,连头都不肯抬,仿佛上首这边喧喧闹闹的动静,不过都是些听不进耳的废话。
江擢收回目光,淡声喊道:“祝尚书。”
礼部尚书祝大人一个激灵,立刻朝着江擢作揖礼,“陛下吩咐。”
“我没记错的话,除妖司和伏魔司的百里大人也来了吧。”
“没错。”
“朕允她可从府中多带两个人前来赴宴,她可带了人来?”
祝大人心中叫苦,低头答道:“回陛下的话,百里大人带了人来,分别是陪都永寿侯府的宋小世子和前礼部尚书顾大人家的姑娘。”
“他们坐在哪里了?”江擢越发的漫不经心。
“宋小世子同百里大人坐在一处,在七品以下的官员那桌。顾家姑娘同后妃女眷一处,都坐在屏风的那边。”
太坤殿的上元宫宴,分了内外两席,官员们坐在外面,后妃等女眷则坐在由屏风隔开的里侧。
“林相。”江擢不看林明仕,却喊他的名字。
林明仕心中一抖,忙应了:“陛下有何吩咐?”
“待宫宴结束,你去替侯爷安排件事情。准许宋世子和顾小姐自由出入京城,不再受十年前的谪贬束缚。”
林明仕更惊,回道:“年前,陛下准许了百里大人可从陪都调人来永安京,宋小世子和顾家姑娘便是随百里大人进的京。陛下今日松了这禁令,侯爷和顾大人真是深沐圣恩,不甚幸哉。”
江擢悠悠道:“十年了…居然已经十年了。”然后,他又语重心长道:“错事,毕竟是十年前,他们的父亲犯下的。祸不及子女,何必苦了两个孩子。”
林明仕的头埋得更低,又说了好几句诸如夸赞陛下仁德、爱民如子之类的奉承话。
几位坐得近的大人都拿眼睛去打量大皇子江风启,看大殿下面上无悲无喜,只觉江风启年纪轻轻,倒是少年老成。
只是陛下方才刚驳了他们恭维大皇子的吉祥话,一碗水端平地赞了二皇子之劳苦功高。此刻却又摆明了要给大皇子赏个恩赐,不待他求,便允了宋顾两家的儿女进京居住。
祭火不燃,妖患四起,十年前的这桩旧案,牵连甚广。朝上和大皇子和永寿侯府交好的官员大多被皇帝罢免贬黜,去了或南或北的蛮荒之地。
而其中,最为首当其冲的便是侯爷和顾尚书。
可现下看陛下的意思,他分明还是器重大殿下的。不然,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给大皇子暗中赏赐。只是,他的心中,怕是对二殿下的喜爱和父子之情更多些。
江风启若无其事地啜了口酒,浑如未闻似的举箸,夹了片薄若无物的鱼脍,放入口中,仿佛只是在细品美食。
江易寒冷眼看着他的皇帝父亲在诸位重臣面前演的这出戏,心中的嗤笑几乎要浮在面上。
装什么父慈子孝!
皇帝江擢,不爱大皇子,却更不爱贵妃所出的二皇子!
江风启轻飘飘地看了眼几乎要喜怒形于色的江易寒,又夹了片鱼脍,似乎那鱼生鲜甜可口,回味无穷。